魏镇刑听到纪纲这番雷厉风行的办案计划,惊得瞪大了双眼,嘴巴张得老大,半晌说不出话来。
这位刑部缉盗司的郎中,堂堂的钦差大人,办案风格竟如此简单直接、毫不拖泥带水?
又如此粗暴?
他心里不禁犯起了嘀咕,面上也露出了几分焦急与担忧。
想了又想,魏镇刑还是向前一步,双手抱拳,神色诚恳又急切:“纪大人,此事万万不可啊!”
“您将一县的衙役官差全部拘拿,已然是非常之举。”
“也唯有凭借您这‘钦差’的特殊身份,才敢这般行事。”
他微微顿了顿,咽了口唾沫,继续说道:“可那些豪绅巨富,在本地根基深厚,威望极高,深受百姓拥护。”
“在没有确凿证据的情况下,怎能随意缉拿他们呢?”
“更何况人数众多,纪大人您打算先对谁下手呢?”
“一旦这般行事,恐怕会弄得清溪县人心惶惶,人人自危。”
“万一激起民变,那局面可就彻底失控,无法收拾了啊!”
在这个时代,依旧是皇帝与豪绅共同治理天下。
在地方上,那些地主豪绅的威望极高,地位举足轻重,他们在当地盘根错节,亲戚朋友遍布各个角落,势力庞大。
许多愚昧无知的百姓,对他们尊崇有加,言听计从,仿佛他们就是神明一般。
魏镇刑一想到若是将这些豪绅逼急,他们煽动百姓造反,后果不堪设想,不禁全身一阵发凉,冷汗直冒。
“民变?什么民变啊?”纪纲满不在乎地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轻蔑的神色。
“来清溪之前,相关的档案资料老子我都仔细研读过了。”
“这些所谓的豪绅,不过是在外面干着吃人肉、喝人血的勾当,赚了昧心钱,然后回到家乡装模作样地捐款,妄图给自己披上一层伪善的外衣。”
“他们明明是无恶不作的强盗,却把自己伪装成大善人。”
“这种卑劣手段,也就只能骗骗那些无知的三岁孩童,老子我怎会被他们蒙骗?”
“至于说民变,”纪纲冷冷一笑,笑声中透着一股寒意:“这个案子是朝廷钦定的要案,更是陛下亲自过问的天字第一号大案。”
“魏大人,你可知道,朝廷已经派军出海,前往暹罗、蒲甘索要那些犯下累累罪行的盗贼,解救被囚禁的百姓?”
“派老子我前来查案,是因为清溪仍在我大明的管辖之下,清溪的百姓,也还是我大明的子民。”
“他们犯了错,朝廷仍希望能挽救他们。”
“陛下心存仁义,才让我来查案。”
他的眼神逐渐变得锐利如鹰,语气也愈发强硬:“若是他们还敢对抗朝廷,对抗本钦差,那这案子也不用查了。”
“接下来,朝廷就该派兵来清溪剿匪,而不是查案了!”
“魏大人,你要清楚,查案讲究证据,可要是剿匪,那就无需顾忌那么多了。”
“只要知道匪寇在哪里,直接派兵围住,全部杀了便是。”
说到这里,纪纲微微停顿了一下,语气再转:“本官忝为缉盗司郎中,执掌缉盗司,这一两年来,奉陛下的旨意,清剿江湖帮派和绿林强盗,对此可是十分熟稔。”
魏镇刑听了这番话,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如纸,他连连摆手:“纪大人,不至于如此,不至于如此啊!”
纪纲侧身,盯着魏镇刑看了一眼,缓缓说道:“本朝重刑法,先帝在位时,将一县之百姓全部治罪的案例,也不是没有过。”
“如今新皇登基,陛下仁慈,不愿再以严刑酷法治天下。”
“老子我以霹雳手段办案,看似无情,实际上,只有尽快查明真相,才能拯救清溪百姓!”
“毕竟,清溪百姓有数万之众,老子我相信,真正参与贩卖人口的,至多不过数百人至数千人罢了。”
“相比整个清溪,他们只是极少数。”
“若是为了这些败类,将整个清溪百姓都拖下水,那才是对不起朝廷的这身官服,对不起陛下的厚望!”
魏镇刑只觉额头上密密麻麻地冒出一层细细的汗珠。
他双眉紧锁,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听纪纲方才那一番话,虽言辞粗粝,却字字在理,让人无法辩驳。
他不禁在心中暗自感叹,此人能被陛下看重,从一介平民直接提拔为刑部缉盗司郎中,果然是有真本事的,绝非浪得虚名之辈。
想到此处,魏镇刑脸上堆满了恭敬的笑容,双手抱拳,深深一揖到地,道:“多谢纪大人教诲,下官必定铭记于心。”
实际上,魏镇刑身为一省按察使,乃是正三品的高官,位高权重。
而纪纲这个缉盗司郎中,不过是五品官职。
论官职品阶,魏镇刑其实比纪纲还要高出许多。
然而,在错综复杂的官场中,权力的大小、地位的高低,又怎是只看品级就能判定的呢?
缉盗司身为刑部实权最重的司,自从各省按察使被划转为由刑部和省台双重管理之后,缉盗司的权力便愈发凸显,远远盖过各省按察使。
直白点说,缉盗司可以直接以自身名义,向各省按察使下发公文,指导他们开展工作。
但反过来,即便按察使的官阶品级高于缉盗司郎中,却也无权命令缉盗司做事,反而必须服从缉盗司的指令。
就凭这一点,在刑部这个体系内,纪纲缉盗司郎中的实际地位,就比魏镇刑这个按察使要高。
更何况,如今纪纲身负皇命,奉旨前来福建查案,手中还握着政务处“便宜行事”的特殊授权。
有这“钦差”的身份加持,见官大三级。
别说是他魏镇刑要恭恭敬敬,就是福建巡抚和巡按,见了纪纲也不敢有半分懈怠与不敬。
魏镇刑心里清楚这一点,才为了讨好纪纲,主动自称“下官”。
纪纲神色淡然,没有应声,只是轻轻点了点头,算是对魏镇刑的回应。
魏镇刑踌躇片刻,又小心翼翼地开口道:“纪大人,只是我们此番带来的人手着实有限。”
“清溪本地县衙的人,又都被大人收押了,急切之间,实在难以调出人手。”
“依下官之见,还是不能把那些人逼得太紧了。”
他顿了顿,一边观察着纪纲的神色,接着说道:“大人,您看要不要稍等一两日?”
“下官即刻写一封公文回省里,向巡抚和巡按大人请求,调一支内卫军队过来协助大人办案。”
见纪纲眉头微皱,魏镇刑唯恐纪纲不答应,赶忙又接着劝道:“大人,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啊。”
“俗话说得好,兔子逼急了还会咬人呢。”
“这些家伙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强盗。”
“要是把他们逼急了,难保他们不会狗急跳墙。”
见纪纲仍不为所动,魏镇刑急得额头上的汗珠滚落,声音也不自觉地提高了几分:“大人,虽说缉盗司的人,人人手持火枪火器,对付那些强盗歹徒,或许易如反掌。”
“但若是能多调一些兵马过来,便能做到兵不血刃,轻松解决问题。”
“日后在朝堂之上,那些平日里自以为是的清流,也找不到理由来弹劾大人。”
“如此一来,既能顺利办案,又能避免麻烦,大人又何乐而不为呢?”
纪纲终于侧转过身,深深地望了魏镇刑一眼,不紧不慢地开口:“你说的倒也有些道理。”
他话锋一转,道:“老子我在来这的路上,就已经深思熟虑,谋划好了一切。”
说罢,纪纲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得意之色:“所以,特意派人前往距离清溪不远的内卫大军驻地,调了三支千人队过来,协助老子我办案。”
“算算时间,他们应该很快就要到了。”
魏镇刑听到这话,瞬间呆立当场,脸上的表情凝固,仿佛被施了定身咒一般。
“调兵?”
半晌,他下意识地喃喃自语,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