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外面的喧闹声,吴肃宁猛地站起身来,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脚步匆匆地朝着门外走去。
刚一踏出房门,眼前的景象让他心头一震。
只见大批身着崭新捕快服饰的人马,手持短枪,将县衙围得水泄不通。
清溪县的捕快们,个个满脸紧张与焦急,手持武器,与这群不速之客对峙着。
气氛剑拔弩张,仿佛一点火星就能引爆这场冲突。
清溪县的众捕快们一看到吴肃宁出现,就像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顿时有了主心骨。
一位平日里与他交情深厚的捕快头目,快步上前,声音中带着几分焦急:“头,您可算来了!”
“这些家伙自称是刑部缉盗司的,一来就把县衙围了,还让咱们全体缴械。”
“您说,这可咋办?”
话音刚落,对面的人群像是训练有素的军队,迅速让出一条通道。
一位身着官服、眼神锐利、面容干练的汉子大步上前。
他神色冷峻,二话不说,直接掏出一块紫金腰牌,声音洪亮:“你就是清溪县尉吴肃宁?”
“老子乃是缉盗司郎中纪纲,奉旨前来清溪查案,希望你能老实配合,莫要自误!”
纪纲虽然做了官,但却江湖气习不改,仍喜欢以“老子”自称。
一则是他觉得这样十分威风。
二来嘛,也是有意维持自己江湖人的“人设”!
在纪纲看来,朱允熥能用他,有一半是靠自己的本事让对方赏识,另一半则是江湖人的“身份”。
皇帝陛下要荡平江湖,就需要深谙江湖门路的人。
毕竟,江湖水深,那些只知读圣贤书的文官,哪里懂得这其中的许多弯弯绕绕的。
让他们来清剿江湖人物,多半是浮于表面。
只要那些江湖门派稍微蛰伏,文官们就会以为他们不存在了,消失了,找不到了!
只有自己这等本身就是出身江湖的人,善于与三教九流的人打交道,懂里面的门道,才能深入下去,将那些喜欢交际朋友,“以武犯禁”的江湖人一网打尽。
当然,这都是纪纲在瞎猜,与实际情况相差甚远。
可纪纲心中坚信这个“猜测”,也就继续维持江湖人的“人设”。
吴肃宁的目光瞬间被那块腰牌吸引。
他眼神如炬,紧紧盯着腰牌,仔仔细细地打量着,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
只见上面清晰地刻着“刑部缉盗司”五个苍劲有力的大字,旁边则是“郎中纪纲”几个小字,下面还有一行字:“凭此印证明身份,办理案件”。
腰牌制作得极为精致,雕刻工艺繁复,表面还涂着一层奇异的变色防伪涂料,在阳光下闪烁着奇异的光泽。
这等工艺,放眼整个大明,也只有原来大明制造局,现在大明资产部麾下的工厂,能制造得出来。
一般的工匠,就算想伪造,也无从下手。
吴肃宁心中暗自思忖,看这群人的气势、着装,结合之前捕快汇报的消息,他断定这些人大概率真是刑部缉盗司的。
刹那间,吴肃宁只觉得心跳陡然加快,紧张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刚刚还在屋内谈论纪纲,没想到转瞬之间,正主就到了眼前。
吴肃宁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神色严肃,语气中正平和却又不失坚定:“这块腰牌,乍一看倒是没什么问题。”
“不过,自陛下登基以来,三令五申,无论做何事,都得严格依照朝廷规定行事,绝不能仅凭一块身份令牌,就肆意妄为。”
“之前主管刑部的朱高煦,自持身份尊贵,在手续不全的情况下,便前往军工厂领取枪支弹药。”
“军工厂的厂长和厂督,因畏惧他的权势地位,不敢违抗,违反朝廷流程规定,破例给付,最终酿成大祸。”
“这前车之鉴,犹如昨日之事,历历在目。”
“吴某身为一县县尉,身负重任,不敢有丝毫懈怠与差错。”
“即便你真的是刑部缉盗司郎中,也不能仅凭身份,就不分青红皂白,便将一县的所有捕快全部扣押。”
“若要如此,必须拿出福建按察使司出具的公文,这才符合规矩流程。”
“否则,请恕吴某难以从命。”
吴肃宁表面上说得义正言辞,可内心却如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
那些在外作恶的“人贩子”,时常会悄悄潜回清溪家中。
说不定此刻,就有不少人还藏在县里。
纪纲行事作风如此狠辣果断,一来就要收押清溪县衙所有捕快,接下来肯定会派人去那些人贩子家中抓人。
万一真被他抓到几个,麻烦就大了。
他心里清楚,照这情形,要是在清溪再抓一批“人贩子”,自己这个县尉,不仅当不成,很可能就得下大狱。
再者,即便那些“人贩子”不在清溪,他们的妻子儿女等家人大多还在。
一旦将这些人抓获,再将“人贩子”在外面的做恶事招供出来,事情也同样会变得棘手复杂。
事出突然,必须立刻派人出去通风报信,让那些人赶紧逃离清溪。
所以,吴肃宁才表现得如此“大胆”,敢于公然抵制纪纲的命令。
毕竟到了这个生死关头,他只能孤注一掷,奋力一搏。
不管对方的身份多高,只要他抓不到把柄,事情便或许还有转机的可能。
纪纲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带着嘲讽的冷笑,那声音仿佛裹挟着寒霜:“哼,老子我早就料到你不会轻易服气。”
“睁大你的狗眼睛瞧好了,老子这儿还有两封印信。”
“这一封,是刑部出具的公文,上面白纸黑字,写得明明白白,老子我奉旨查案,地方按察使司都得全力配合。”
“但凡有违抗命令、拒不遵从的,老子我就能以刑部之名,先代为处置,事后再做汇报。”
“至于另外一封嘛?”纪纲发出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怪笑:“你还不够格看。来人呐,给我把他们统统拿下!”
“住手!”就在这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际,一声暴喝骤然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清溪县令钱莫贪,身着官服,神色匆匆,大步从内衙走了出来。
他身形微胖,脸上的肥肉随着急促的步伐微微抖动。
吴肃宁一见钱莫贪现身,顿时如溺水之人抓住了救命稻草,眼中闪过一丝惊喜,赶忙上前,声音急切又带着委屈:“大老爷,您可算来了!”
“这些人自称是刑部的人,毫无凭证,一来就口出狂言,要把清溪县衙所有捕快都缉拿收押,还请大老爷为我们做主啊!”
钱莫贪微微点了点头,脸上露出一副沉稳的神情,随即便朝着纪纲拱手行礼,姿态拿捏得恰到好处:“老夫清溪县令钱莫贪,久闻缉盗司郎中威名,今日得见,实乃荣幸。”
按官场的惯例,此时纪纲理应还礼。
可他却纹丝未动,一双眼睛里闪烁着不善的光芒,像打量猎物一般,上上下下打量着钱莫贪,冷冷开口:“你就是清溪县令?”
“你可知道,你治下的清溪县,如今都成了诈骗犯和强盗的老窝了!”
“清溪县的一些歹徒,用诈骗、绑架等恶劣手段,把我大明子民贩卖到南洋的暹罗、蒲甘等地当奴隶。”
“到现在为止,受害者已高达数万之众!”
“陛下得知后龙颜大怒,责令刑部限期侦破此案。”
“老子我此番前来,正是奉了圣旨,来彻查此事。”
“你来得正好,身为清溪县令,治下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你要是说你一无所知,老子我可不信。”
“既然来了,那就一并拿下吧!”
纪纲一声令下,身后的缉盗司捕快们当即上前。
钱莫贪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即又涨得通红,怒目圆睁,大声吼道:“纪纲,你敢!”
“老夫乃是朝廷命官,堂堂清溪县令,你一个刑部缉盗司郎中,又有什么资格抓老夫?”
纪纲仰头哈哈大笑,那笑声回荡在县衙之中,让人不寒而栗。
笑罢,他猛地一伸手,又从怀中掏出一纸印信,动作夸张地将字面对向钱莫贪等人,然后缓缓展开:“看清楚咯,这是老子我出京的时候,政务处特别发放给老子我的另一封公文印信。”
“上面写得清清楚楚,我,纪纲,奉旨查案,政务处授予我便宜行事之权。”
“但凡发现有官员贪赃枉法,或者与诈骗犯、强盗贼人勾结,狼狈为奸的,老子我都可以便宜行事,先行缉拿,等回朝之后再奏报。”
“钱大人,您倒是说说,有政务处的明文授权,老子我有没有这个权力?”
纪纲并不着急动手,也没有让手下立刻动用武力。
一方面,他手中确实没有县衙官员及捕快与“人贩子”勾结的铁证。
他只是凭借自己丰富的江湖经验,以及办案的直觉,认定这些人作为当地的地头蛇,不可能对这桩大案毫无察觉。
只要听到风声,那些“人贩子”为了保自身在家乡的安全,肯定会向衙门里的人行贿,寻求庇护。
另一方面,他之前特意翻阅了存放在刑部的清溪县治安档案。
结果发现这个地方居然政通人和,治安好得离谱,凶案命案极少发生。
这太不正常了。
一个被探听司和情报局认定的“土匪窝”,治安却如此良好?
他断定,只有一种可能。
那就是当地官员与那些“人贩子”早已相互勾结,沆瀣一气。
那些“人贩子”行事狡猾,从不在本地家乡作案,地方官员和衙役们便装作视而不见,对“人贩子”犯下的滔天罪行,全然不闻不问。
故而,纪纲一踏入清溪县衙,便果断采取行动,不管不顾,打算先将所有捕快一网打尽,全部拿下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