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慷慨激昂的陈词落下,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唯有回音还在空气中萦绕。
很快,又有一位大臣站了出来,神色恭谨却又透着几分忧虑,拱手说道:“陛下,《孙子兵法》有云:‘主不可怒而兴师,将不可愠而致战。’”
“暹罗、蒲甘的所作所为,着实令人义愤填膺。”
“然而,越是在这样的情况下,陛下越应保持冷静,切不可因一时之怒而贸然大举兴兵。”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扫过众人,接着道:“北元、女真等地,虽兵力强盛,但我大明与他们过往交战频繁,对其内部的情况了如指掌。”
“出兵之前,也可先做好谋算布置。”
“正所谓“知己彼知,百战不殆”。”
“可对于暹罗、蒲甘等地,朝廷掌握的消息却极为有限。”
“在不知深浅的情况下轻率出兵冒进,这是兵家大忌。”
“再者,据臣所知,暹罗、蒲甘虽是蕞尔小国,却长年高温酷热,令人难以忍受。”
“那里山高林密,行军极为困难,且瘴气弥漫,虫蚊毒蚁不计其数。”
“昔日前元强盛之时,也曾多次出兵南蛮之地,却皆因将士水土不服,疫病横行,最终无功而返。”
“由此可见,出征这些地方,仅凭军队战力强大,是远远不够的。”
“陛下对此不可不慎重考虑!”
这番话听上去有理有据,然而,刚才那位怒发冲冠的武将勋贵却瞬间暴跳如雷。
他猛地伸出手指,直直地指着这位大臣的鼻子,脸涨得通红,大声吼道:“哪来这么多歪理邪说?”
“你这叽叽喳喳的,懂什么打仗?”
“打仗什么时候容易过?”
“跟北元打仗,既要担心他们迁徙逃跑,大军难以直捣王庭,茫茫草原,无边无际,根本找不到敌踪,劳师动众却无功而返。”
“又要担心天气突然变冷,将士们难以忍受。”
“深入敌后,往前方运粮食物资不易,且随时有被敌军游骑袭击之忧。”
“和女真打仗也是一样的道理。”
“出海攻打倭国,更是风急浪高,海波凶险。”
“哪一场战事不是困难重重?”
“可我大明不也照样把他们都打下来了吗?”
“要是都按你说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也危险,那也危险,那咱大明干脆永远龟缩在国内,永远别出去打仗了!”
他情绪激动,胸膛剧烈起伏着,转向龙椅上的朱允熥,单膝跪地,高声道:“陛下,莫要听信他的一派胡言。”
“臣愿率领先锋部队出征,定将那些歹人一网打尽,救回我大明百姓。”
“让暹罗、蒲甘两国见识见识我大明的威严,让他们往后对待我大明百姓,如同对待上宾!”
之前进言的文官,被武将这般指着鼻子一顿怒怼,脸色瞬间变得煞白,随后又涨得通红,他冷哼一声,眼中满是不屑,道:“无知匹夫,如此粗鄙无礼!”
旋即,他整了整衣冠,拱手向龙椅上的朱允熥拜道:“陛下,臣依旧坚持刚才的意见,恳请陛下三思而后行。”
朱允熥面沉如水,只是冷冷地看着这一切,既不表态赞同,也不表示反对。
就在这时,又有一名大臣快步出列,恭恭敬敬地拱手拜道:“陛下,臣以为,如今我大明数万百姓被囚禁于海外,每日都有人遭受虐待而死。”
“救人如救火,刻不容缓!”
“暹罗、蒲甘二地,距离大明路途遥远,往来耗费的时间极长。”
“若朝廷仅仅派遣使节前往,却不做战事准备,倘若暹罗、蒲甘畏惧天威,主动将歹人剿灭捉拿,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可若是他们拒不配合,抗命不从,使节无功而返,回来后再做战事准备,便会太过耽误时间,被囚禁的百姓也会因此遭受更多的苦难,白白送命。”
“所以,朝廷还是应当做两手准备,一边派遣使者前去交涉,一边派遣大军压境威慑,双管齐下。”
“如此一来,既能让暹罗、蒲甘因畏惧大军天威而不敢不配合,万一交涉失败,也能立刻出兵,不至于延误战机。”
这番话倒是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
当下便有几名大臣出列道:“臣附议!”
朱允熥刚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恰在此时,又一名大臣快步出列,俯身拜道:
“陛下,臣以为,此番那些被骗至暹罗、蒲甘的百姓,恐非全是良善之辈,朝廷对于解救他们一事,还需慎之又慎。”
此言一出,满朝官员纷纷侧目,一道道目光如炬,聚焦在这位大臣身上。
那大臣微微顿了顿,条理清晰地继续说道:“据方才众人所言,这些人被骗到暹罗、蒲甘之后,在歹人的威逼胁迫之下,竟写信诱骗自己的亲人和朋友。” “虽说事出有因,是在歹徒逼迫的无奈之举,然而,法不容情,此等行为亦属犯罪。”
他言辞铿锵,掷地有声。
“即便朝廷出兵将他们救回,也理应对这些人进行审理问罪,以正国法,以明纲纪。”
话音刚落,立刻便有另一位大臣站了出来,满脸的不以为然,不假思索地出言驳斥:“此言差矣!”
“既然你刚才也承认,他们是迫不得已才写信给亲人朋友,那便是情有可原。”
“他们在异国他乡,被囚禁于暗无天日之处,饱受凌辱与折磨,朝廷非但不怜悯他们的苦难,反而要去追究他们的罪责,这实在是于情于理都说不通!”
那位坚持治罪的大臣面色一凛,神情严肃回应道:“被歹徒凌辱折磨,可以一死来保住气节!”
“怎能靠出卖自己的亲人和朋友,写信诱骗他们,来换取一时的平安?”
“难道仅仅因为自己陷入险境,就可以毫无底线地出卖亲人、出卖朋友,以此来脱困吗?”
“倘若这种行为都能被谅解,那么,敢问那些在战场上被敌人俘虏的人,是不是也能堂而皇之地出卖国家,将军事机密透露给敌军,只为换取自己的平安,甚至荣华富贵?”
“这些人为了不受折磨,连自己的至亲之人都能出卖,出卖国家也是顺理成章吧?”
“这样的人,若不严加惩处,我大明的纲纪伦常何在?国法威严又何在?”
这一番话如同一记记重锤,敲在众人的心间,朝堂上顿时一片寂静。
众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竟都无言以对。
不得不承认,他的话确实有几分道理,令人难以反驳。
就在这时,又一名大臣稳步出列,神色恭敬,拱手拜道:“陛下,若朝廷是打算以此为契机,对暹罗、蒲甘二国开战,以扬我大明国威,拓展疆土,臣绝无异议。”
“自陛下着手训练新军以来,我大明军队锐不可当,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陛下乃明哲之君,能怀远以德。”
“臣对陛下的眼光和能力,深信不疑。”
他微微停顿,话锋一转,语气变得恳切而又忧虑:“然而,若陛下只是出于一时的义愤,便想出兵海外,解救大明子民,臣恳请陛下慎重考虑。”
“据适才所奏,遭到囚禁、沦为奴隶的大明子民,多达数万之众。”
“但其中遭绑架而去的,所占比例极少,绝大多数人,都是轻信了歹人描绘的发财美梦,才主动前往暹罗、蒲甘。”
“又或者是被自己的亲戚朋友所骗。”
“这些百姓皆是成年人,并非懵懂无知的三岁孩童,他们理应有自己的分辨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