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等不到你动手的时候,就有人先做了你们!”姚玉凤盯着拿摩温的眼睛说。
姐妹帮的女工们都围过来站在姚玉凤的身边,对着拿摩温怒目而视。拿摩温瞪着眼珠朝她们脸上扫去,只见工人的眼中全是怒火,不再是以往那种哀求苦恼地神态。他意识到:工头欺负女工惹起了众怒,女工们开始抱团了,她们与姐妹帮一条心了。此时,周天瑞的助理走进来对姚玉凤说:“老板叫你到他的写字间去一趟。”
姚玉凤跟着助理上了轿车到了总公司的大楼前。走进写字间,周天瑞微笑着请她坐在沙发上,问道:“女工们为什么又要停摆呢?”
姚玉风气愤地把何素珍的遭遇讲了一遍。周天瑞听完姚玉凤的叙述后,深为恼怒。这帮青帮赤佬在工厂里坑蒙拐骗欺男霸女还嫌不够,竟然弄这种伤天害理的事情,惹得工人们都罢工了!看来不改变这种恶劣的生态环境,什么远大的目标都是纸上谈兵!他叫来了纱厂总经理陈光宗、大师兄、周培康、周毓隆等人,他让姚玉凤把事件向他们再叙述一遍。
周培康听后气愤地,说:“这些青帮你越是忍耐,他们越是嚣张,现在我们是没有退路了,只有跟他们开挂了!”
周毓隆恼怒地说:“这些青帮欺人太甚!我们一再忍让,他们却得寸进尺肆意妄为,以为我们是豆腐做的!”
“正是我们的软弱,才惯下了青帮的毛病。”大师兄也附和道。
周天瑞询问道:“怎样才能摆脱青帮工头们的掌控呢?”
周毓隆说:“首先要改变用工习惯,自己招聘工人。”
“恐怕是难以做到的。现在哪家工厂雇佣工人都离不开青帮工头们的,不然,工人无法在工厂立脚的。”陈光中说。
“哦,谁能有如此手段呐?”周天瑞含而不露地问。
“别的不说,去年开工的德伦纱厂,大多数女工都是小金宝夫妻俩招来的。”大师兄说。 陈光宗接口道:“是的。细纱间里大半女工是小金宝弄进厂来的。每个女工要交给她五只银元,还要请她夫妻俩喝酒吃饭,外加节头节面的各种礼品。谁也不敢惹他们夫妻俩。细纱车间的另一个工头小桃红是小金宝的帮凶,专门刺探姐妹们的消息告知小金宝。”
“娘希匹的,我这工厂是给他们开的!看来我必须得拿出雷霆手段来,整治这帮青帮工头们!”周天瑞怒喝道。他转身问陈光宗:“我们还需招多少工人?”
陈光宗如数家珍般地说:“一个新纱厂开起来总要三千多工人方能兜得转。这细纱车间总要一二千人左右,粗纱、拆花、清花、检修,哪个车间都得要几百名工人,现在还缺千把人呢。”
周培康道:“这招工人么,贴张告示就是了。上海滩别的不好找,要找饭碗的人遍地都是。你只要挂出招工的牌子,只怕来试工的人会把马路都堵塞了呢!”
陈光宗摇头说:“你就是登报纸找人,也不顶啥用,结果招进来的都是拿摩温和工头们弄进来的同乡和亲朋好友。就是已经入厂的工人要介绍兄弟姐妹亲朋好友进厂,先得付给工头五只银洋钿,再请工头吃饭喝酒,前前后后的总要花到十多只银洋钿,方能踏进工厂的门来。”
“这也太不像话了,还未进厂的工人从哪里去弄这许多银洋钿,来孝敬这帮乌龟王八蛋呢?”周毓隆不解地问。
“借呀,各到处去借呀!多数是借了高利贷,进了厂来再逐月归还这笔冤枉债的。”大师兄说。
“这样弄下去会不会弄出人性命来么?”周天瑞问。
“性命倒不至于。倒是有些女工就成了工头或地痞白相人的摇钱树,不光是要贴高额利息,只怕是身子都要贴赔了进去呢!长得漂亮点的女工进厂不久,多数就会被拿摩温、工头弄到了床上去;性格稍微强烈,不肯屈就的女子,工头会勾结了白相人,乘女工上夜班的路上装进麻袋里,直接卖到了长三堂子、幺二堂子去了。”陈光宗说。
“啊?竟敢如此猖狂!那怎么办呢?长此以往,我们开的是什么厂子了呢?”朱宝根气呼呼地说。
“这种事情不必大惊小怪的,全上海滩的工厂都是如此,绝非是我们一家。”陈光宗说。
“嗨,真是荒唐。我还以为自己养活了这多的工人功德无量呢!没想到我把乡亲子弟带到上海来,竟被白相人们如此糟践!我有何面孔对父老乡乡亲呢?”
“你先别自责,还有比这更叫人心碎的事情呢!工会委员的薛培红,她的妹子从盐城跑到上海投靠阿姐的,谁料想被宋均克看上了千方百计要困了她。这女子年龄虽小却有些骨格的,死活不肯屈就。宋均克串通了白相人乘她下夜班的时候,一直麻袋套在她的头上,卖到了啥场化的堂子里,至今没有寻到人呢!”
“为何不报巡捕房来抓了他啊!”
“嘿嘿,你真是当了大老板,就不晓得底层工人过的啥日子了。这些工头都是青帮的人,跟巡警都是一帮难兄难弟呢。一个没钱没势的弱小女子,谁会帮你出头呢?即使你愿意以身相许求警察帮忙,他也是白占了你身子,得了便宜就不认账了,绝不会去帮你去救什么妹子的。”大师兄说。
周天瑞顿时醒悟:首先是要改变用工方式,不能再让青帮控制工人的聘用权利。他沉默片刻,心情沉重地说:“这是我的错。这些场面上的事情该由我来办好的。把工会的头找来,我来问他这些事情该不该管!”
“工会?还不都是些青帮啊!”
周天瑞愤懑地说:“管他青帮还是红帮的!拿了工资不想着好好地做活,整天拨弄是非闹罢工,还腆着脸向我要工会费!如今,又做下这禽兽不如的事情来。我若再睁一眼闭一眼,不问他个青红皂白的,这工厂就不要再开了!”
“只怕是你前脚骂过他,他后脚就叫人暗地里损坏的机器设备,抛撒零配件了……”大师兄说。
“那怎么办?难道就由着他们为非作歹吗?”
“强龙难压地头蛇呢!”
“那好吧,你们都忙去吧。我自会处理这些事情的!”周天瑞目光凶狠地扫了大师兄一眼,说。
他把山东籍的保镖叫了进来,关起门来交待了些事情。他当然知道,凡是在上海滩当保镖的那个没有青帮的背景呢?
“这帮白相人在工厂里闹得太过分了,把女工欺负得太过分了,也逼得我无路法开工厂了!”周天瑞愤怒地说。
“倒是有条路的。你只有须备了重礼登门拜访杜先生,而后,逐月交了银子,那帮白相人自然会对你敬畏三份了。”保镖冷静地说。
“这些事情,我咋能不晓得呢,只怕传出去名声不大好听呢!”
“在上海滩但凡要做成事业的,哪家老板敢不踏杜先生的门槛呢?”
“唉,是我的错。我总以为踏踏实实做自己的生意,何必与青帮们往来呢!其实不然,便是为了工厂里的女工,我也该去跑一趟的。”
“是的,您必须去拜杜先生的码头,才能确保工厂安定不出事。”保镖说。
周天瑞与杜先生打过几次交道的,但交情不深,也没有求他办什么事情。他想到了虞和德,这个老娘舅调事情可是一把好手呢!
翌日,周天瑞便去找虞和德,请他帮忙牵线搭桥,到杜先生的府上去正式拜码头。虞和德欣然答应帮忙,约好了时间,便带着周天瑞去了杜公馆。
杜先生非常客气地接待了他们。周天瑞递上一只烫金的大信封,里面有一张十万银元的汇票。杜先生让管家万墨林接了。周天瑞把公司里发生的事情大致讲了一遍。杜先生让管家万墨林接手恒昌公司的事情,立即查一下宋均克是谁的手下。他让万墨林传话下去,今后不准再为难周老板。
数日后,宋均克的身影便在工厂里消失了。工人们都在传说:他坏事做尽,如今果报来了,被仇家装了麻袋扔进黄浦江栽了荷花。
小金宝哭着要拿摩温帮她寻找宋均克的下落。拿摩温也觉得此事极为蹊跷,他怀疑这事情似乎跟老板有些瓜葛,便欲纠集工头们发动一次大罢工来报复老板。周天瑞在工头里面收买了两个人,专为他汇报工头们的动静。他得到密报,就给杜先生打了电话。杜先生派手下的管家万墨林到恒昌公司来摆平工头们。
周天瑞把几个工厂的拿摩温和工头们都召集公司的会议室,请万墨林训话。万墨林说:“周老板是业界负有盛名的机器大亨。杜先生与周先生同在总商会共事,是很要好的朋友。杜先生对周老板也是极为尊重的。我听说有人借着青帮的名头欺男霸女,奸污女工,强夺有夫之妇,豪取佣工花红,干扰公司招工,甚至破坏机器和工具,简直是无法无天,实为祸害地方的歹徒。杜先生让我过来传个话,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从今往后,谁敢再难为周老板,自有人会找他新账老账一起算!各位好自为之,免得破了脸面,伤了和气。”
拿摩温和工头们此时才明白,周老板是走了杜先生的门路,便都收敛了许多,不敢明目张胆地在工厂里欺男霸女,挑弄事端。
女工们在厂内的处境虽然有所好转,但大门之外危险并未解除;尤其上夜班的女工,三天两头受到流氓骚扰纠缠;女工们唯有抱团结伙上下班才能应对。姚玉凤、薛培红、金根娣、邵玉珍等人都参加了姐妹会。女工们上夜班一起走路,遇到白相人骚扰寻事,姐妹们群起而攻之。
薛培红又组织更多的女工参加基督女青年会,让女工们到教堂去上夜校,使她们懂得了许多道理。女工们的境况有了很大的改观。她们不再为鸡毛蒜皮的琐碎小事互相内斗,而是组织起来抱成了团,共同与工头和流氓抗争。
周天瑞在总公司的经营会议提出了工人管理的问题,各位股东和工厂的总经理都列席会议。周天瑞说:“我想解决工人接连不断的用工问题,首先要从招聘员工开始管理。从几个方面来看,今后能用女工的工位绝不招男工。男工经常酗酒斗殴、罢工、闹事,而女工相对安定;而且,女工的工资比男工低。”
“用些童工岂不更省钱。”朱宝根说。
“用童工是最不上算的!虽然薪水很低,但吃饭不少干活不多;而且,做的活路次品多,浪费材料;再说,用童工在行业里声誉被毁,所以我的意思是不用童工。”周天瑞说:“政府当有相应的制度来约束工会无休止的煽动罢工。资方当通过行会来应对工会!一年当中竟有十余次的罢工!生意怎么做呢?工人们没日没夜加班加点,千辛万苦地造出来一台台的机器,磕头作揖陪着笑脸卖了出去;又得去当灰孙子般地去求爷爷告奶奶去把钞票收回来;再扣去了税捐,还得打点官府老爷,喂饱了黑道上的爷叔,以及巡警老爷们,最后还能剩下几个银子?工人又动辄就要加工资调高福利,哪来的银子呢?凡事总要有个规矩、有个尺度,不能由着工头们煽动罢工吧?政府该出头保证资方的权益。保障资方的权益也就是保障政府的财政。”
“这大道理就无需再讲了。还是讲点实在的,究竟怎样来做才是正理正道。”朱宝根不客气地说。
“那就要与青帮们争夺工人的控制权!”
“你怎么会争得过他们的?现在不用我们去与青帮争,共产党早已跟他们在争了。”
“共产党怎么争呢?”
“共产党办夜校宣传阶级斗争学说,把女工们团结起来与青帮流氓们斗,让女工少受些青帮的剥削和欺辱。”
“让他们去争吧。我是商人,按规矩办好工厂是天职。这些烂污事情能避就避,能躲就躲,尽量不要卷进去。我们还是大力推进养成工制度,建立自己的工人队伍。”周天瑞厌倦地说。
从宁波老家招来的养成工经过几年培训,已成为工厂里的骨干。周天瑞从中挑选有能力的人才逐步替换拿摩温和工头。养成工制度剥夺了拿摩温和工头盘剥工人薪水的权力。工头们多次煽动部分工人罢工,要求周天瑞取消养成工制度。周天瑞宁肯把钱花到杜镛之先生身上,也不向工头让步。他把招聘工人的权力收归总公司。他发文规定,招工必须由总公司定计划选聘工人,任何工厂不得独自招工。工头招聘工人的权力被彻底剥夺了。
同时,他与工会建立通畅对话渠道,要求工人们及时制止并举报蓄意破坏生产的行为。他收买了几个工头,让他们密报在幕后策划破坏生产的拿摩温和工头的活动。周天瑞又在巡捕房花了笔银子,让陆局长抓了两个幕后策划闹事得拿摩温去坐牢。他几项措施齐头并进,给工头势力致命的打击。由此,工厂面貌才有了改观,风气为之一振,订单能够按时交货,产品质量也有所提升。
当然,子弟学校办夜校也起到了良好的作用。工人们支持资方的打击工头的行动。尤其是青年工人和养成工,逐步成为工厂各层级管理人才。到了年终,恒昌公司每年奖学金发放大会在公司食堂召开,周天瑞给恒昌技工学校的成绩优异者,根据学生的每学期奖给一百元至三百银元不等。前后领取奖学金的学生达三百多人,大多数毕业后就成为公司的骨干成员,其中不乏成为社会精英出国留学的学者。
周天瑞发完奖学金回到紫汀花园,疲倦地斜靠在长沙发上。庄佩瑶走过来温柔地为他捏着后颈,说:“年岁不饶人呢,毕竟是上了年纪的了,再也不能没白没黑地干了!”
“唉,不干能行么?这些事情当老板的不去解决,谁能为你解决呢?”
“你呀,也该让儿子接手了。”
“培康也忙得不亦乐乎呢!”
“我们的双胞胎儿子学业有成也该回国了!他们可以帮你一把呢。”
“唔,我的儿子回来了,可以给我分担些事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