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元 作品

第十六章 背靠洋行做五金业 压舱废钢建铁工厂

 周天瑞意气风发地走进公司的大门,沿着水门汀的道路向总装车间方向行走着。门卫从门房间里跑出来,对着他喊道:“杰瑞先生让你到他的写字间去一趟,说有事情与你谈。”

 周天瑞答应着就改道向写字楼走去。他敲了敲杰瑞写字间的门,里面传出声,进来!周天瑞便推门而入。杰瑞先生让他坐在沙发上,说:“今天找你来是想让你接了庄襄理的班。庄襄理的年岁大了,精力已不济了,近来有些事情做得丢三拉四的。你在杰瑞公司做了多年了,人品才干我是很信得过的。不妨从今日起,你就给庄襄理打个下手,跟着学着接洽生意,半年后,就接庄襄理的班。”

 “我没有做过,缺少经验的。”

 “你只要跟着庄襄理学就行了。你有机械五金配件方面的知识,只要懂得了签订契约的要领,就完全可以做得很好的。”

 “那我就试试看吧。”

 杰瑞就打电话叫来了庄襄理,交代了几句教周天瑞做跑街的事项。庄襄理便带着周天瑞去他的写字间。庄襄理圆润的脸上含着微笑,眼睛仍然是大而明亮,眼袋低垂,头发已经是灰白色的了,连眉毛和胡须都成了灰白色的。他给倒了杯法国红酒递给周天瑞,说:“来吧,年轻人,喝杯红酒提提精神吧。”

 “多谢庄襄理。”他接过酒杯,一口喝干了红酒。

 庄襄理淡淡地一笑,从铁盒拿了一根巴拿马雪茄,用切口器切了烟嘴,插进一支极细的麦管,然后把雪茄噙在嘴里。周天瑞机灵地从写字台上拿起一只精致的铜质打火机,凑上前去,为庄襄理点着了雪茄。庄襄理徐徐地吐出一股股烟柱,然后凝视着周天瑞,片刻才说道:“做招揽生意接洽业务,责任心是关键,出一点差错,你的声名就毁了。”

 “敬请庄先生教我。”

 庄先生笑了,这是个厚道敦实,却不缺心计的年轻人。“只要你肯学,我自当悉心教你。这样吧,明日起,洋船靠上了船坞那你就上去查看轮船有什么毛病,然后请船长下来与我接洽业务。这样看过几回,你就清楚怎样谈业务了。”

 “我晓得了。”

 翌日,船厂的船坞又进来了两艘远洋货轮等待修理。周天瑞爬上了一艘英藉货轮,与这艘货轮的船长谈维修业务。老船长说船老了,常有蒸汽管道和接头泄漏之类的毛病。周天瑞带着技工们对轮船进行检修时,看到了一大堆废旧物品堆在角落里;其中有不少五金用具、洋锁、油漆等物品,还有一大堆压仓用的废旧钢铁。周天瑞笑了,想必是要卖给五金商的。

 周天瑞找到船长,说要买下这些废旧钢铁和五金件。船长说这是压舱用的稳定轮船少不了这些钢铁。周天瑞说轮船装上了货物就无须再用钢铁来压舱了。轮船回到英国卸了货,再弄些废钢压舱,你下次再来上海,我还会买下的。这样,你来回一趟又可挣笔外块,岂不两全其美呢!

 船长爽朗地笑了,频频地点头表示认同周天瑞说法。这些钱都是落入自己口袋里的额外收益。他对周天瑞说:“这样,咱们干脆来个痛快的,船上废旧物品和压舱钢铁也都交给你去处理,你看如何?”

 “那就太感谢船长了,我不会亏待您的!”

 “我很赞赏你的气度、懂规矩,值得信任。”

 “那就常来常往,相互照应点哟!”

 “ok。”

 周天瑞信心满满地走下船舷,伸展了双臂对着黄浦江长长地吞吐着气息。那带着水腥味的空气填满了他的肺腹,再长长地吐出。他仿佛把积年压抑的情绪尽数吐在了黄浦江的上空。周天瑞设想着把这些废旧物品低价买下,雇车运往租赁的旧仓库,雇人清理擦拭干净后分类存放。这些物料在当时都是获利丰厚抢手货,可放在五金店中出售。货轮上压舱用的废旧钢铁,多为切割加工后的边角料,可加工成多种机器上的零配件。

 他打电话给朱宝根,下达了一连串的指令:“你尽快去招十个工人,租间大仓库,把我运回来的物品挑选洗净、分类、摆到橱窗去卖。这个生意源远流长的,会给我们带来持续的利润。随后,你再去苏州河西边上寻个闲弃的厂房,我要用洋船上的钢铁来生产五金件!”

 朱宝根赶到了船坞,先走上前来凑到他嘴边嗅闻着,没有丝毫的酒气;他再用手背搭在周天瑞的额头上,也没有发烧;说:“噢,那肯定是中邪了!”

 周天瑞气愤地甩开朱宝根的手掌,大声吼道:“你这榆木疙瘩的脑袋,啥时候才会开窍呢!你即刻就照我说的去办!三日内没有办成,我就开销了你,另请能办事的人来做!”

 朱宝根此时明白:这位大舅哥是要玩命了!也许他真发现了金矿,才会如此颠狂!他小心翼翼地问道:“你如此安排可知要费多少银子!咱们靠啥进账来养活十来个工人,几间厂房的租金又要花费多少银子呢?”

 “你无须问这问那的,只管照我的话去做!”

 “那是自然,你的话在我这可不就是圣旨么,只是银子从哪里来呢?”

 “银子不是个啥难事,我们同乡开的钱庄尽可借到的。你只需把我运回来的物品变成银子,我们就发财了!”

 “我明白了,马上便去办理就得了,你何必唠唠叨叨地说个没完。”朱宝根笑着说道。他晓得,大舅子那灵敏的狗鼻子又嗅到金钱的气息了。

 周天瑞转身去了四明公所,找开钱庄的同乡借笔银子,买下洋船上的旧钢铁。朱宝根在虹口租到了废弃的铁工厂,让刚聘来的工人清扫干净,装上了门窗,刷了墙壁,又添了些台面、用具和各种工具,只等周天瑞把废钢铁运来。

 周天瑞坐在第一辆车的前面位子上,指挥车队七拐八转地开进了大门。工人围上前去七手八脚地搬卸车上的钢铁。周天瑞大声喊道:“大家稍停,听我讲几句,这钢铁边角料是很尖锐的容易伤人,各位务必穿好工作服戴上手套,仔细小心地避开尖角薄刃的钢铁,千万不要伤了手脚或身体……”

 周天瑞让朱宝根拿出了新的工作服、工作鞋和手套,发给每人一套,吩咐大家穿戴整齐才开始干活。他请司机们到角落上那张台面边上坐定喝水,让秀姑拿包香烟来招呼着司机。周天瑞又去仓库指挥工人把钢铁整齐堆码,尖角朝里勿露在外面,避免伤人。

 整整五卡车的钢铁和五金物品堆满了三间仓库,直到了天黑才收拾停当。周天瑞招呼工人们坐上酒桌,食堂里的厨师们端上来热气腾腾的饭菜。

 周天瑞问朱宝根:“工人的住宿安排停当了吗?”

 “都安排停当了,前面有几间写字间,我让人弄干净了,买了木板床和铺盖,连毛巾脸盆我都每人一份呢。你尽可去看看,蛮不错的呢!”

 “那你再去看看,问问工人们可有啥欠缺的地方。”

 “那好吧。”

 “这里就交给你了,我还得赶回南市去。”

 “我看咱们得赶紧搬到虹口来住,不然时间都浪费在路上了呢!”

 “回头瞅见合适的房屋再说吧。”

 而后,周天瑞予定的机床和设备陆续运到了新创办铁工厂。朱宝根招呼着工人们安置到位,铁工厂就能开工了。周天瑞给工厂起了名,叫恒昌铁工厂。朱宝根讥笑道:“你真会摆噱头。作坊里的机器,连台钻算上都数不到十台,竟敢号称铁工厂。”

 周天瑞拉长着脸说:“你就是个死脑经。铁工厂做大了,我还要造机器,造轮船呢。”

 “热你的大头昏!只怕是连饭都吃不到嘴里呢!”

 “阿木林!”周天瑞拿出几张图纸交给朱宝根,说:“铁工厂开工后,就让工人们照这几张图纸制作船用紧固件的。”

 铁工厂开业那日,周天瑞到同乡会发了请帖,请同乡们到老正兴酒店赴宴。行会的几个成员、店铺的左邻右舍、管街道的巡警、收保护费的青帮老大都请到了。而行业内来的人只是些中小商户的老板。所幸的是,他邀请的主客方鹤松和潘景瑜都到了。他是在同乡会里找到了这两位同窗好友的踪迹。方鹤松留洋学成回国,创办了一家日用化学公司;潘景瑜则是接了父亲的班,经管着两家丝绸工厂和十几家丝绸店铺。三人见面,免不得要痛饮一番,述说各自的辉煌经历。这都是些老生常谈的话题了,就无需赘言了。

 一月后,恒昌铁工厂生产的船用紧固件,已经整齐地堆码在仓库里。周天瑞信心满满的准备出货了。他到了仓库用卡尺测量了产品的尺寸,连连点头,对朱宝根说:“铁工厂生产的紧固件卖相还不错,尺寸蛮标准的,品质不比其他厂家的差。”

 “那,进杰瑞公司没问题了?”

 “你让工人先装一批货,我这就给陈老轨送去。”

 周天瑞雇了卡车装了满满一车的船用螺栓和螺母,运到杰瑞公司的仓库门口。陈老轨看见周天瑞便笑道:“如今自己也当了老板了,我还得叫你声大老板呢!”

 “师傅莫取笑徒弟,到啥时候我都是你的徒弟!”

 “倒是讲情义的人,只怕将来发了大财,就眼睛朝天上翻了。”

 “师傅是看不起我的为人了。”

 “哪里,说句老实话而已。来,闲话少说,先验了货再说。虽说咱们师徒交情深厚,但货品不好我也不能收入库房的。端人饭碗得为人操心尽责,你说是吗?”

 “那是当然的。你只管照公司章程办事。这生意场上无父子,千万不能因交情坏了规矩不是。”

 “你听听,才当上老板几个月,这说话的腔调先是大不同了,生意场上的行话一套一套的。”

 “师傅莫取笑徒弟了。”

 陈老轨连续从竹筐中抽验着产品,仔细地用卡尺量尺寸,察看产品边缘有无毛刺,顺手在账册上填上数据。他把产品抽检完毕,才用手背擦去额头上的汗珠,用回纱擦拭着手上机油,说:“你做的东西确实很规矩的,品质上乘,这样我便有底气来帮你了。”

 陈老轨指挥搬运工把货品点数入库,码放整齐。他拿过票据册开了入库单,递给了周天瑞,一手指着地上的木箱说:“你今后要按这个标准做一批周转箱。这种竹筐容易变形,在仓库里无法码垛的。”他顺手把一个木箱拖过来说:“你拿一只木箱回去,按这个尺寸去仿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