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瑞接过木箱,顺势附在陈老轨的耳边说:“我这挣的钱会给你留些利钱的。”
陈老轨顿时板下脸来,手指着他的鼻子,严峻地说:“这种话不可乱讲的,坏了我的德行,还会砸了我的饭碗呢!”
周天瑞诚惶诚恐地向陈老轨道歉道:“徒弟说错话了,师傅莫生气。”
“这做生意不可失了德行,否则,再聪明的人也做不好生意的。骗人、哄人只能是一时得逞,岂能一辈子都顺风顺水呢!”
“师傅教训的是,徒弟再也不会说这类话了。”
“咳,这在生意场上也是常事,没有这些手段哪里会有人买你的帐呢。你只是不要对我说这种话。”
“我明白了。改日徒弟置酒向师傅请罪。”
“何罪之有呢?不过,喝杯酒倒是应该的。谁都晓得,我就是贪杯酒而已。”
“我请你喝泰雕酒,再弄几个像样的小菜,蒸鳗鲞、板栗烧鸡、油焖笋来下酒。”
“你别再说了,我肚子里都在翻腾了呢!快去入账收银子吧。”
周天瑞拿着入库单去财务结账。走进财务室,一眼看见有位穿着白色西装,美得让人窒息女子,坐在写字台的后面。他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生怕自己呼出去的气息会惊动了那女子。他两眼直愣愣地盯着她看,竟忘记了自己是干什么来的。那女子仰起头来,眼光从账本上移向他的脸上来。她板着脸,冷峻地问道:“你有什么事么?”
周天瑞猛地惊醒过来,才想起自己是来报账的。他小心翼翼地递过账单说:“请你尽快结账。”
“快不得呢。报账么,须经会计做账、总经理签字,才能付款的。”
“那是,那是。”周天瑞还站立着盯着那女子看。
那女子斜视着他问:“你还有事么?”
“没,没有了。”周天瑞神色慌张地回答。
“那就赶紧走开吧。别影响了我做事情呢。”那女子紧皱眉头,一脸厌烦的神色。
“好的。”周天瑞沮丧地离去。
进口的五金件是畅销货,市场上总是缺货的。数月之后,泰昌五金店里的货物都卖得差不多了。那些旧钢铁也都做成了船用螺栓和机器配件,也都几乎卖空了。周天瑞又在来船坞维修的洋货轮中寻找货主。
那艘洋货轮又靠在船坞上了,周天瑞攀上轮船上船长会面。船长热情地与周天瑞握着手说:“又见面了,小老弟。你先把蒸汽管道给我修复了。这几个月搞得我真是受了很大的麻烦。”
“我给你维修过的不会出什么问题。你这条船可是太老了些,会时常出些毛病的。”
“你说的不错,就是经常出些毛病。老板不肯换新船,我也没办法呢。”
“你带了多少货物呢?”
“这次我带给你的东西很多,都是你们国内紧缺的货色。有不少小桶的油漆、煤油、锁具、绳索和五金零配件。这都是抢手货,我全交给你去卖。”
“那好嘛。只是你得给我多留些利润才是呢!”
“我给你个底价,卖多少钱是你的事;换句话说:你挣多少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周天瑞心中窃喜,头脑迅速地旋转着:这油漆、煤油、锁具、工具和压舱钢铁就大有赚头,绳索、零件只当再添些小菜罢了。
船长随即递上一叠单据,说:“这是要采购的物料单,都交给你一并办理了。”
周天瑞接过单子粗略地扫了一眼,都是些生活用品,说:“这个我即刻去办。敢问船长先生此次带了多少压舱的废旧钢铁呢?”
“嗬,你总是惦记着这笔生意呢。我也想挣这笔钱,所以,这回我带得多了些,只怕你吃不下呢!”
“有多少我都能吃得下的。不知你带的货物有多少,需几辆卡车装呢?”
“五金件和压舱铁,起码要五辆大卡车才能装得下。”
“我就去找六辆大卡车。”
周天瑞辞别船长,让技工们上去维修轮船。他自己去写字间给朱宝根打电话吩咐道:“你速去雇了六辆卡车,到码头去拉货,把工人们都带上。”
“洋船又到了?是卸钢铁么?”
“这还用问么,赶紧去办就是了。记着,要工人们轻拿轻放;这回可都是些西洋货。”
朱宝根从抽屉里拿了钱,出去喊了工人们都停了手中活路跟他去卸货。工人们戴着手套爬上卡车,到船坞来卸货。朱宝根指挥着工人们把西洋货和压舱铁都装上了卡车,运回了铁工厂的仓库。
周天瑞去报馆登广告。翌日,申报上的广告就登出来了。
新到
英国洋行各种尺寸轴承、电机、煤油、各类五金工具、小罐油漆、洋锁、棕绳等西洋货,数量不多,需者从速到泰昌五金店来购买。
广告登出后,上海滩的五金行业就引发了不小的骚动。一夜之间,从哪里冒出来的专做西洋进口五金生意的泰昌五金店呢?
泰昌五金店里人头攒动,前来批发五金件的商家把五金店都快挤爆了。这些抢手货只要价格合适是招不住卖旳。朱宝根夫妻俩忙的晕头转向,底下的伙计们也忙不亦乐乎。商品卖得顺手,银子也很快回笼了。周天瑞到花旗银行把银票换成了汇票,交到船长的手中,说:“这是你废旧物品和压舱钢铁的货款。”
船长满脸喜色地接过汇票,戴上老花镜,查看着汇票。他抬起头来,对周天瑞说:“你做生意很讲规矩。这样的话,我们可以长久合作了。”
“我有一个想法,不知你是否感兴趣。”
“你尽管说。”
“我们合伙开个洋行,你来供货我来销售,可挣大钱呢!”
船长哈哈大笑道:“你这年轻人有雄心壮志,要开五金行,你可以去找英国的洋行合作。我老了,不知哪天就登不上这货船了。”
“有洋行的地址吗?”
“大副那里有几家洋行的地址,你可以向他去要的。”
“那好。多谢了。”
周天瑞找到大副拿到了供货商的地址。随后,他到工商局登记执照,五金店注册为泰昌五金公司,专营进出口五金件、船用器材和机电产品。
半月后,周天瑞拿到执照兴冲冲地来到虹口的五金店。朱宝根拿起执照细细地察看着,脸上露出对大舅子由衷地敬佩之情。这个大舅子一阵东来一阵西,一出接一出地演绎着发财的好戏文。这五金公司开张,钞票必定会滚滚地流进来的。
秀姑抢过执照看了看说:“这是家正经八百的公司了呢!”
朱宝根说:“是呀,我们正经八百地做五金公司了呢!”
“那你我都成了老板了?”
“我才是老板,你是老板娘。”
“你的意思是我必须听你的。”
“夫唱妻随么。”
周天瑞拿出几家洋行的名片递给朱宝根,说:“这些洋行货源都是靠得住的,我们只管下订单,然后照单收货,安排销售便可。”
“那么,先要打钞票给洋人么?你哪来的这么多银子呢”
“不用全付的,只需付三成,收到货后九十天内,付清余款。”周天瑞对秀姑说:“咱们既然要开门面卖洋货,这橱柜、货架等一应物品总要有个档次,配得上洋货的卖相。我们得有个管帐的,不然大宗的银子进出连账目都搞不清,我们还开什么公司呢?”
“开五金公司必须的保证货源齐全不断档,不然就很难有长客的。”朱宝根说。
周天瑞说:“我们只需备足三个月的销货量即可。三个月之内,外国轮船就会又来上海了。我只需把洋货轮掌控好了,这货源就不会断档的。只是周转的银子须提前安排停当,免得失了信誉。”
“你还是把开钱庄的同乡招呼好,做生意常有头寸不称手的时候,总要钱庄帮衬的。”
“这个你不用操心,我早有安排了。”
郎舅俩正在说事,秀姑走过来说:“五金行会的理事长打电话来了,要你去五金理事会去说话。”
周天瑞急匆匆地换了衣裳,坐着黄包车赶到了行会。理事长是个白发花白的老头,名叫顾竹荪,说:“听说你五金生意做的不错。但是按照行会的规矩须交了会费入了行会,还要按照行会的牌价和规矩来经营五金生意,难道你不懂么?”
“我才学着做五金生意,很多事情都不懂得,有什么不到地方还请您老指教。”
“哦,你得去找两个同乡来给你当介绍人,每年交三百两银子的会费,才能入会的。”
“啊,实在对不起,顾老伯,我这就去找介绍人。”
周天瑞拉来了方鹤松和潘景瑜做介绍人,交了三百两银子的会费,又在老正兴酒店定了酒席,请行会的头面人物喝了酒,还给喝酒的人每人一份厚礼;至此,他方才被同行们认可,可以正经八百地做五金生意了。
周天瑞刚回到家中,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弄堂口烟纸店的老板急急忙忙地来敲门,说:“你家的五金店出事情了,你妹夫打电话来叫你赶紧去呢!”
周天瑞急忙赶到弄堂口烟纸店接电话。朱宝根在电话里说:“青帮的老大带着几个人来店里坐着,非要每月交一百大洋不可。”
“有啥道理呢?”
“说是我家开了五金公司,要给他们点彩头香香手。每月得给保护费三十只大洋。”
“开业的那天我不是送他二十只大洋了么?也请他喝酒了,怎么翻脸就不认人呢?”
“他们说店铺跟公司收的保护费不一样,需加码子的。我知道,又是对门的那个娄丰泰挑唆的。”
“你有没有得罪他么。”
“他是看我家生意兴隆,心里不舒坦,没事找事呢。他到处跟假说,你当初是黄浦江上摇舢板的,就不懂五金生意,是在卖假货蒙哄人的。”
“你先答应那青帮老大,不要与他们纠缠,就说我明日去请他们喝酒。”
朱宝根放下电话便与那白相人回了话,约好了明日晚上喝酒吃饭的时间和地点,并付给他们一百大洋。那帮白相才朝公司门外走去。那位小头目嘴里还唠叨着:“懂道理就好说话了。日后每月的一百大洋,老子就照牌头朝你来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