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老太太转过身来,笑问:“你半晌不说话,是不是心底里在可怜我?可怜我一个老婆子,没了儿子,孤身活在这深宅大院里。”
“可怜?——不,老太太,我敬重你。”阿珩实在地回答。
老太太呵呵一笑,扶着阿珩的手,一边走一边讲过去的故事:“我出身秦家,爷爷父亲都是武官武将。我和太爷是政治联姻,早些时候性子实在不算太对付。成婚后的前两年,日日都吵架。倒也不为什么鸡毛蒜皮,全为些公家的事。虽然吵,但也痛快,太爷不是什么酸腐人,我们两个吵着吵着就吵出了三儿一女。”
“哈哈。”阿珩不禁一笑,“您如今都古稀之年,还如此中气十足,依我看太爷一定吵不过您。”
老太太拍一拍阿珩的手:“你错啦,太爷总是赢。我虽然脾气大,但书读得少,太爷的大道理多,总能把我绕进去。在远川小的时候,太爷总出远门去,我教不得远川多少知识,只得求一个大师傅去教他道理。”
“是华旭子老先生吗?”阿珩问。
老太太讶然:“哎呀——看来他真是极信任你,这样私密事都告诉你。呵呵,华旭子是我师兄,文武兼通,只是他避世已久,无心过问世间事。我带远川去求学时,华旭子说什么都不肯收,说远川没灵性。”
“没有灵性?”阿珩脑海中不禁想出这样一幅画面:山中君一般的孟元帅,仗着自己是皇亲贵胄高傲无比,跑到山上去求学,结果人家还嫌弃他笨——“哈哈哈,太好笑了,孟元帅居然被人家嫌弃笨。他可是南楚最强的勇士啊!”
“后来呢?”阿珩听入迷了。
老太太说:“师兄的话虽然直白,但到底还是收下了远川。我是华旭子的师妹,带着我儿子来求学,摆明了就是来走人情关系,他怎么好将我拒绝。而且,远川自小也有那种自视清高的毛病,按在华旭子那里好好磨一磨他的性子最合适不过。远川在那里断断续续学艺三年,性子磨得很好,从前那种死书呆子模样变了许多。”
“哈。”阿珩心里笑,“天天和师傅那样的顽童待在一处,岂有不变的呢。”
老太太的娓娓回忆,让阿珩对元帅有了更多的了解。现在他是祠堂中的一钵骨灰、一个灵位、一种榜样,可他那些永不褪色的少年时代,现在多了一个人替他记住。
老太太和阿珩极能聊得来,一老一少站在一起,竟不像一对祖孙,而是忘年之交。闲时老太太也带阿珩去街上玩乐吃喝,全然不似王府那般规矩多。
老太太低声说笑:“这府里,现是你三叔当家。你三叔是读死了书的,规矩教条就是他的命。他年少时太爷给他荐官,他怎么也不肯去,非要考了进士去候补。那时老皇帝才薨了,他这一批就死等着,后来到底是做了个翰林院的编修,一干就是十年。说他迂腐吧,他活儿干得比谁都细致,说他精细吧,他只会弄文墨,人情世故一概不通。”
“前儿不久,他升了中书郎,那可不是个容易活儿,忙得一个月都见不到几次。亏了他不在家,他要在家,真要把我活活念死。我最是不能听他背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