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熥神色严肃,语气坚定:“我大明绝不会对百姓的苦难视而不见,也绝不容许犯罪之人逍遥法外。”
“如何处置,国家律法皆有明确规定。”
“该从轻发落的,依法从轻;确实情有可原的,可不予追究。”
“但该从重惩处的,也绝不能姑息,必须坚决从重。”
“具体案例,具体分析,具体处理。”
“严厉告诫有司官员,切不可怕麻烦,图省事,便不问青红皂白一刀切,胡乱判。”
“一定要将每个人有没有犯罪,犯了什么罪都调查清楚。”
杨士奇神色一凛,忙道:“臣明白了。”
稍作停顿,又继续道:“还有一事,这些人在海外历经磨难,饱受苦楚。”
“待他们回国之后,他们亲身经历的悲惨遭遇,必定会在民间迅速传开。”
“一传十,十传百,口口相传之下,会使众多百姓对海外之地心生畏惧。”
“如此一来,恐怕会对陛下所制定的出海大计造成不利影响。”
亭外,平静的湖面上,忽然有鱼儿奋力跃出水面。
在日光映照下,鳞片闪烁着细碎的光芒。
鱼儿落水瞬间,“扑通”一声,激起一圈圈层层荡漾的波澜,缓缓向四周扩散开来。
朱允熥负手而立,望着湖面,目光沉稳,道:“这世间,风险与财富向来如影随形。”
“海外之地,从来都不是什么安稳祥和之所。”
“这一点,朕早已多次强调,亦令《大明日报》反复宣传告诫天下百姓。”
“时至今日,朕深信,百姓们心中对此应当早有清晰的认知。”
他语气中带着几分感慨,继续道:“自古便有‘富贵险中求’的说法,远赴海外,本就是百姓们提着性命去拼搏一场。”
“倘若一心只想过安稳日子,那还是莫要涉足海外为好。”
“朝廷虽然鼓励百姓出海,却绝不会强迫他们出海。”
“另外。”
朱允熥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道:“情报局呈上来的情报中不是提到了吗,我大明远征军正在向暹罗和勃固索要赔偿。”
“其中的赔偿款项,除了军费开支,还有一项极为重要,那便是对那些被迫沦为奴隶的大明百姓的赔偿。”
说着,他转身,目光望向一旁的姚广孝,叮嘱道:“老和尚,你在给朱寿的书信中,也顺便提醒他,给大明百姓的赔偿,绝不允许有任何贪墨克扣的情况发生,必须确保每一文钱都赔到那些受苦受难的百姓手中。”
“倘若百姓不幸在奴役期间身亡,也要将详细情况如实上报朝廷,而后由官府衙门协同处理,将赔偿金交付给其家属。”
杨士奇听闻此,顿时眼前一亮。
按照情报局传来的消息,相关赔偿金的数额相当可观。
其中,不仅包含百姓在被迫为奴期间应得的薪水,还有伤残赔偿、死亡赔偿,甚至考虑到了心灵伤害赔偿。
如此丰厚的赔偿,若能不被贪污截留,完整的送到百姓手中,对于许多穷苦百姓而言,那将是一笔他们正常情况下穷尽一生都难以积攒下来的“巨款”!
若这样的话,那些百姓拿着这笔钱回到大明后,不仅不会对朝廷的出海大计产生负面影响,反而极有可能进一步激发更多百姓出海闯荡的热情。
毕竟,对于身处底层的穷苦百姓而言,生活十分艰难。
他们的命不值钱!
在他们眼中,只要海外有机会赚到大钱,有机会“暴富”,便会有无数人甘愿舍命一搏,去追寻那改变命运的一线希望!
姚广孝听到朱允熥吩咐自己,忙道:“臣领旨。”
杨士奇爽朗笑道:“陛下思虑周详,如此一来,这些事情便都解决了。”
“陛下,还有一事,要向您禀明。”他神色一正,语气陡然一转,收起了脸上惯有的温和笑容,变得严肃起来。
“梁国公于女真三部推行新政之举,在朝堂上下以及民间,引发的争论愈发激烈。”
“其中有不少人,将矛头直指正在四处宣讲新学的方孝孺。”
“臣听闻,方孝孺在游历四方讲学时,已多次遭受地方官府的刁难。”
“更有甚者,地方官还下令将其羁押,由此引发了数次激烈冲突,局面一度十分紧张。”
“眼下,朝廷接连打了几个大胜仗。”
“先是梁国公远征女真三部,大获全胜,威名远扬。”
“如今,舳舻侯征伐暹罗、勃固,亦是战果辉煌。”
“臣斗胆建言,陛下何不顺势而为,趁此大好时机,下诏召集各地贤良之士入京,一起来议一议梁国公在女真三部所推行的新政,以及方孝孺所倡导的新学。”
“将其中的是非曲直,细细剖析,好生辩论一番,讲个清楚明白。”
“新政利弊如何,能否也在大明推行?”
“新学是否真如方孝孺所言,乃是真正的圣人之道?”
“这些都亟待辨明,以明义理,以正人心。”
朱允熥心中猛地一凛。
这件事,可是他精心筹划已久的“根本大事”。
其中利害关系,朱允熥再清楚不过。
正因为深知此事影响深远,牵一发而动全身,他一直以来都极为谨慎,并不急于贸然推进,而是期望时间能先缓一缓,再缓缓。
给其更多的时间去发酵。
让子弹飞一会儿!
毕竟,旧的思想根深蒂固,而新思想尚未深入人心。
何况,这其中还牵涉到无数人的利益。
然而,世事难料,事情的发展并不总是能如人所愿。
新思想的传播速度,远超朱允熥的想象。
如燎原之火,迅速蔓延。
与此同时,由此激起的反对声浪,同样来得迅猛而激烈。
上一次,朱允熥借着血书求救之事,勉强将这股反对的浪潮暂时压制了下去。
但他心里明白,那不过是权宜之计,仅仅是拖延些许时间,为后续的谋划争取一点点准备的余地。
此后,他虽然表面上不动声色,但实际上,通过《大明日报》的“中立客观,不偏不倚”的文章,已然让新政和新学为更多的人所了解。
而如今,远征军已经大获全胜。
血书求救的事,便不能再作为借口。
新政和新学之事,已闹得沸沸扬扬,到了必须直面的时候了。
朱允熥深深地望了杨士奇一眼。
他向来老成稳重,既然主动提及此事,想必是经过深思熟虑,对此有了一定的把握,才敢在此时建言。
“好!”朱允熥正声道:“传朕旨意,诏各地贤良之士入京,共议新政与新学之事。”
他的话音刚落,突然,一阵狂风呼啸而来。
刹那间,原本平静的湖面上,波浪汹涌而起,层层叠叠。
抬眼望去,天际,大片大片的流云从远方滚滚翻涌而来。
风越来越大,风力越来越强劲。
不过片刻功夫,地面上已是飞沙走石,一片混沌。
湖水如猛兽般惊涛拍岸,激起层层浪花,轰然作响。
四面锋云毕至。
在场几人皆是又惊又喜。
姚广孝抬头望向天空,情不自禁的往前疾跑几步,整个身子探出亭边的栏杆,兴奋地大声呼喊:“陛下,陛下,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