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眯起双眼,目光深邃如渊,缓缓道:“技术扩散是大势所趋,人力难以阻挡,至多不过是在时间上延缓些许罢了。”
“终究有一日,除了发行大明宝钞的大明银行以外,世间还会有更多的人掌握制造钞票的相关技术。”
“然而,与之对应的是,防伪技术亦会如同奔腾不息的江河,持续更新换代,变得愈发复杂精妙。”
“往后,仅凭一人之力,想要将所有制造宝钞的相关技术全部掌握,那是绝无可能之事。”
“唯有如国家这般拥有雄厚实力的势力,才有可能集齐印制伪钞所需的全部技术,也才有能力将伪钞印制出来。”
“对于这些势力而言,单靠防伪技术,想要做到百分之百拦截伪钞,绝不可能。”
“毕竟,防伪技术即便再登峰造极,若普通百姓难以鉴别真伪,那便如同镜花水月,毫无实际意义。”
“须知,钞票本就是为百姓日常生活交易所用。倘若普通民众根本无法识别钞票的真假,唯有银行专业的鉴定中心才能鉴别,那么防伪的意义,也就只剩下事后追查责任这一条了。”
“到那时,若要维护钞票的信誉,怕是只能依靠舰船大炮的威慑力了,尤其是对于在国外流通的货币而言。”
说白了,太复杂太高级的防伪,制造假钞的人制不出来。
但同样的,这种“高级防伪”,老百姓同样分辨不了。
而技术发展到一定的程度,能够以假乱真的钞票,别的势力是肯定有办法造出来的。
至少能造到普通老百姓分辨不了那种程度。
就好像后世,每个国家都发行钞票。
那么,另一个国家,能印制出别的国家的钞票吗?
如果是指印制成对方的顶级鉴定机构也鉴定不出来的程度,那是非常困难,甚至不可能的。
因为有些特征是独一无二,没办法伪造的。
但如果是指印制成普通老百姓分辨不了真假的“伪钞”,那么,答案是肯定的。
另一个国家,也能印制!
唯一的麻烦,是将这些钞票送入别的国家境内。
故而,对于现钞的出入国境,后世国家都是有管制的。
即使是允许货币自由兑换,自由流通,不做限制的国家,同样也不允许人们随着带不受限制的现钞出入国境。
可这个措施,只能管制自己国内。
管不了在海外流通的本国现钞。
在朱允熥心中,大明宝钞堪称大明最为重要的“商品”。
大明将凭借向外“出口”宝钞,源源不断地买进国内所需的各类物资。
这一举措,对于大明的繁荣昌盛,至关重要。
毕竟,向世界各国收取“印钞税”所带来的巨大利益,他自是再清楚不过。
因此,朱允熥绝不允许这一计划受到破坏。
国内的势力自不必说,严加管制便是。
国外的话,那就只能依靠大明军队了。
“臣已在全力抓紧筹划此事。”夏原吉恭敬地躬身行礼,道:“目前,我大明银行已在倭国开设分行达数百家之多。”
“倭国市面上流通的货币,几乎全是大明宝钞。”
“至于在南洋诸国开设分行之事,也会尽快推进。”
“不过,这其中还需考量诸多因素,首要的便是双边关系是否融洽。”
“必须取得对方国家的许可,才能开办分行。”
“此事不仅仰赖军队强大的威慑力,也离不开礼部诸位官员的配合。”
外交的事,是礼部负责。
故而夏原吉才这么说。
朱允熥微微颔首,道:“军队那边,朕自会责令军务处加强威慑。”
“礼部方面,朕亦已交待,朝廷使节出使诸国之时,务必将开设银行,促进双边贸易往来之事,列为重中之重。”
“夏爱卿,你只管安心去办便是了。”
夏原吉连忙应声,笑道:“有陛下的支持,臣便好办了。”
朱允熥抬头,目光望向高远的天际。
他注意到一朵厚重的云朵悄然飘至,恰好将那炽热的太阳遮蔽。
然而,即便如此,周遭的天气依旧闷热得让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湿闷的气息,却丝毫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这般干旱的时日已持续许久,想来老天爷不会轻易地降下甘霖。
也不知道,这场旱灾,何时才能结束,影响究竟又会有多大。
他心中轻轻叹了口气,收回目光,问道:“你们几个,还有什么事要向朕启奏吗?”
杨士奇闻言,拱手道:“陛下,此番朝廷派兵远征,大获全胜,实乃我大明之幸事。”
“那些被关押在海外沦为奴隶的数万大明百姓,因此得以获救,当真是可喜可贺。”
话锋一转,杨士奇换了语气,道:“不过,人虽已救回,可后续的善后事宜,却极为繁杂棘手。”
“在他们之中,有不少人曾迫于那些人贩子和矿场主的残暴淫威,无奈之下,给远方的亲人朋友写信,编造谎言实施诈骗。”
“这些行径,致使不少无辜之人上当受骗。”
“有的被骗至海外,同样沦为奴隶。”
“有的则被以合伙参与挖矿的名义,骗走了毕生积蓄。”
“诸如此类的悲惨遭遇,数不胜数。”
“虽说他们做这些皆是事出有因,但终究违背了天理人情,更触犯了我大明律法。”
“对于他们该如何处置,还望陛下明示。”
朱允熥眉头瞬间紧锁,黑眸微微闪烁。
他明白,杨士奇话里的弦外之音,大抵是希望皇帝能颁布大赦旨意,对于卷入此次事件的人,除了罪大恶极的人贩子和矿场主,其余众人一概赦免。
老实讲,朱允熥起初确实也有过这般念头。
但静下心来细细思量,又觉得此做法不妥。
事出有因,真的就能成为逃避罪责的借口吗?
在这诸多被胁迫之人当中,情况亦是千差万别。
有些人即便身处绝境,依然坚守本心,坚决不同意参与诈骗,宁死不屈。
有些人表面上虽答应了,可在写信时,仍秉持着最后的一丝良知,只将目标对准那些关系浅薄之人,又或是平日里的仇家。
然而,也有一些人,为了一己私利,竟连自己的父母兄弟、妻子女儿都能狠心骗去为奴。
更有甚者,从开始的受害者,逐渐沉沦,到最后自己也深陷其中,摇身一变,成为了人贩子或是矿场主的帮凶。
每个人的所作所为不同,所犯下的罪恶程度也截然不同。
有的情有可原,有的却实在罪无可恕。
倘若仅仅简单地颁布大赦令,无疑是混淆是非,善恶不分,这与那葫芦僧判葫芦案又有何异?
不过,在这封建时代,这种事情确实是屡见不鲜。
大赦,往往被视为皇恩浩荡。
而在许多时候,“皇恩浩荡”这一表象,远比维护法律的公平正义更为重要。
毕竟,追根究底,法律也不过是统治者维护自身统治的工具罢了!
皇帝的威望,皇帝的名声,远远高于法律!
但朱允熥自登基之初,便已明确拒绝那种不问缘由、不分是非的大赦,如今自然也不会例外。
“传令有司官员,逐一彻查他们所犯之事,一切依我大明律法行事,该如何处理,便如何处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