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瑞接到虞和德的电话，要他速到总商会参加紧急会议，便坐着一辆黑色奥斯汀轿车赶往四川北路的总商会。路上走走停停，不断有士兵在马路经过阻断路径。他撩起了窗帘，只见沿路净是用沙包垒叠的工事。全副武装士兵把机枪架在沙包上，枪口对准了路口。街道两边的商铺紧闭铺门，路人绝迹，往日那热闹的场面已荡然无存了。
轿车嘎地一声急停在路边。司机说前面有士兵把路不让通过。周天瑞摇下车窗，听得前面路边的商铺里传出乒乒乓乓地打碎玻璃的声响；一阵阵女人惨厉的尖叫声伴随着士兵们淫荡的狂笑声，让人浑身布满鸡皮疙瘩。
他伸出头看去，只见一队乱兵们正从商铺里拖出一大堆货物往军车上装。一个穿长衫的中年男人双手抱拳不断地作揖哀求，一个蓬头散发、身衫不整的妇人被推倒在地上；还有个军官模样的人以手中的短枪指向中年人。那中年人立即跪倒，不停地以头触地；妇人呼天抢地地嚎叫着。乱兵们丝毫不顾及夫妻俩的哭求，依然从店铺里拖出货物扔上车去。
周天瑞瞄一眼手腕上的劳力斯金表，已是上午九点钟了。咳，要迟到了，总商会的几个会董们少不了要奚落自己几句的。可眼前这路况，难道谁能插翅飞过去么？他无奈地摇摇头，叫司机掉头绕道而行。
周天瑞赶到北苏州路总商会时，早已超出开会的时间。他急匆匆地走进会场，双手抱拳向各位会董们致歉，说：“咳，各位，在下实在是不好意思了。路上遇散兵们堵路抢劫，我绕道闸北才转到商会的，以至于晚到了十几分钟；劳各位久等了，实在是抱歉得很呢。这个礼拜的周五聚餐我做东，请各位吃法国大餐谢罪罢。”
虞和德从座位欠起身来招呼道：瑞老弟，来这边坐。周天瑞便挨着他坐了下来。虞和德朝他宽厚地一笑，说：“各位想必都看到马路上全是军队用沙包垒的工事。奉直两军欲在城厢开战，上海滩要面临大劫难了。战端一开，玉石俱毁。我们大半生的血汗付之一炬，实在是不忍看到这种场面。我今日特召集会董们和各行会的理事长前来商议，还特别邀请了银行同业公会的会董们联席参会商议，该怎样办才能稳妥地化解这场劫难。”
五金行业的老前辈，胡老先生接口道：“可不是嘛！两支军队为争地盘，到上海城厢来打仗。大炮一响，上海滩十里洋场尽毁，我等产业必定毁于一旦。”
棉纺界的前辈，张元济老先生抖动着如雪发须，用手指敲着桌面说：“一旦在城厢开战，必定生灵涂炭；我们的工厂、商铺和住宅、一塌刮子统统都报销哉！”
金融大亨席懋公瘦长的脸上满是细密的皱纹，带着一副老花镜，缓缓地说道：“是啊！我们做牛做马辛苦了大半辈子才汇聚些财富，原想着为匡扶民族经济尽些绵薄之力，却被军阀勒索去充当军费。这帮军阀拿了钱又去孝敬做军火生意的洋行，弄进来西洋、东洋的军火来打内战争地盘，长此以往，必将国弱民贫被列强欺凌。”
“军阀们全然不顾民族安危百姓死活，搜刮民脂民膏来打内战。今天齐大帅打卢大帅，明日卢大帅又打张大帅，如此反复循环下去，必定是家破国亡！”
“今年苏浙旱灾稻米歉收，再加上这兵患，叫百姓们如何过得日子呢？你们到市场上去看看，米价已经扶摇直上了，每石要十七元出头了。”
“百姓们日子过不下去，我们生产的棉布和面粉卖给谁呢？”
“只说是民国了，共和了，这社会就进步了，经济秩序该好起来了，我们也好一门心思做生意，结果演一出三国演义。过去是刘备、孙权和曹操三家，而今是乌龟王八一窝又一窝。打得国家到处都是焦土残垣，千疮百孔，哀鸿遍野，民不聊生。”张元济老先生抱怨道。
荣敬斋愤怒地说：“自古来，兵匪一家祸害百姓。而今，如此众多的散兵游勇糜烂地方，抢掠于街头，奸淫于巷尾，市民们惶惶不可终日！地方政府今日姓齐明日姓卢，哪个不是张口要粮伸手要钱的呢？我等既使有金山银山也难以抵挡这几百万的兵爷们，来来回回地折腾啊！”
“是啊！”张元济老先生应道。
袁卿宸说：“现今是乱世群雄起四方，战祸纷起，民不聊生，国运危急，怕是要有段乱世的光景了；只待新皇帝出世方能平定天下，治国安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