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那花白的乱发从破毡帽中钻了出来,身上满是补丁的破棉袄裤,腰间系着一根花色的布绳,一双破旧的棉鞋露出了脚趾头。他嘶哑的嗓音喊着:“阿要甜酒酿,宁波汤圆,麻团、猪油糖年糕。”
周天瑞从轿车的窗口看见了推独轮车老者,便让司机停车。他嘴里念叨着:“这把年纪了,还风天雪地的推着独轮车挣几个过年钱,真正是作孽呢!”他下车走到老者跟前,说:“你的那些汤圆、麻团、糖年糕等年货我都买下了。你拿着银元去买些吃食,快回去与家人团聚吧!”他伸手向司机要银元。
司机从衣袋里掏出六个银元,周天瑞接过银元地递给了老者。那老者吃惊地瞪着他不敢接手,周天瑞把银元直接塞到老者的手中。那老者赶紧把车上的糖年糕、汤圆都用荷叶包了递给了司机,又把装甜酒酿的瓷瓮也递给了司机。司机把这些物品都塞进后备箱里。周天瑞朝老者摆摆手坐进了轿车。轿车朝紫汀花园驶去。周天瑞回头望去,见那老者犹在那里稽首作揖呢。
别墅里耀眼的灯光照亮了周边的草地。门口挂着两只大红灯笼更增添了几分节日的喜庆。方潘两家本来今年欲回宁波过春节的。他们曾邀周天瑞同行,周天瑞邀请方潘两家到紫汀花园来过节。
庄佩瑶安排几个儿子和秀姑的一对儿女负责布置花园,渲染节日气氛。周培康俨然以老大的身份指挥着佣人们摆放各色物件,把整个紫汀花园布置的喜气洋洋的。
宾客们都陆续到齐了。庄佩瑶看到客厅的沙发上都坐满了人,只得把书房开了,让一些人坐到了书房中。庄佩瑶打眼向客厅望去,方潘两家的人都坐在了沙发上。方家两闺女端庄贤淑,语言行止如其母。大女儿只比周培康小了两岁,小女儿与老四周毓隆同龄。潘家的两个儿子眼若流星,面如冠玉;女儿更是长着粉白嫣红的鹅蛋脸,朱唇玉齿,素颜倾城。庄佩瑶再回头看看儿子和秀姑的儿女,觉得自家的孩子精气神更胜一筹,心里不免就添了些自豪的感觉。
潘景瑜和周天瑞,方鹤松三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聊天。夫人们也都围坐在另一边闲聊。佣人献上了香茶和点心,请客人们茗茶、品茶点。方鹤松说:“过节呢,请嫂子弹奏一曲助兴。”
庄佩瑶便笑盈盈地走到钢琴前,打开三角钢琴的盖子,开始展示她的钢琴技艺。五个儿子听到琴声即刻站成一排,双手捧到了胸前。随着一段华丽动听的前奏,孩子们唱起了《主,我跟你走》。一曲终了,掌声中,又一曲摄人心魄的琴声响起。孩子们跟着钢琴的音乐用英文唱响了《无比的爱》。
无比的爱,无私的爱,
我的主啊,我的神啊,我要永远赞美你……
曲终,方鹤松感叹地说:“家有贤妻,子必孝贤。周天瑞有妻如是,何愁子不贤,家不旺呢。”
潘馨玉在他的耳边低声说道:“老婆是人家的好!”
方鹤松赶紧附耳解释道:“你看这五个儿子能有这般音乐修养,岂不是得益于母亲的教诲呢。”
周天瑞只凭口型就猜到他俩说的是什么,笑道:“我这夫人是个虔诚的教徒,把孩子从小就训练成了唱诗班。”
潘景瑜由衷地赞叹道:“你是咋样调教孩子们的,说来听听,也好让我们效仿学习。”
周天瑞指着妻子,笑道:“我一天到晚在公司忙得七荤八素的,管理家庭、教育儿子竟无暇顾及,那都是佩瑶的事情。”
方鹤松说:“难得,难得。”
潘馨玉说:“这几个孩子个个精气神十足,还各有千秋呢。”
庄佩瑶满脸喜色地说:“老大培康是个中规中矩的孩子,我引导他来管束其他兄弟。老二老三这对双胞胎貌似难辨,性情却各异;一刻不停地活蹦乱跳的是伯夷,安静地坐在那里看书弹琴的是乐毅;其他孩子的性情都蛮阳光的,唯独这老四周毓隆的性格独特,爱独自一人趴在收音机跟前听音乐;而且,不管他人如何吵闹,他自顾自听着、哼着,如入无人之境;最小的祖康是个极乖的小人儿,你让他坐着别动便可只管走开;等你回来,他准保原封未动地坐在老地方等着你呢!”
众人皆笑。潘馨玉说:“你们真是好福气,竟不歇气连生五个儿子。”
庄佩瑶掩不住满脸的悦色,嘴上却说:“瞎三话四,不歇气还不把我累死了么!我是想煞要个贴心的女儿,可惜她不肯来我家呢。”
“你也该心满意足了,总不见得天下的好事让你家都占尽了。”潘馨玉说话从来都是张嘴就来,少有思考。
潘景瑜的夫人谢家伊极有眼色地扭转话题,说:“唉,只不过数年光阴,我等都已是儿女成群的中年妇人了。”
“谁说不是呢!整天围着孩子转,自己倒转成了黄脸婆了。”庄佩瑶说。
“小囡么,交给佣人带就是了,自己乐得保养好身体的。真把自己弄成了残花败柳,先生必定会花心大发,出去弄几个姨太太进来,倒霉的还不是我们么。”潘馨玉像煞有介事地说。
“你倒是门槛蛮精的,连小囡都不肯带,难怪你显得十分地年轻呢。”谢家伊说。
“孩子总要自己教育的,要不然将来就会让别人去教育了。”庄佩瑶不以为然地说。
周天瑞说:“我以为,对孩子们的教育必须把五伦五常四维八德当作立身的根本,如果没有这个根本,孩子将来做什么都不会成功的。”
“我就是这点跟你不一致。我要孩子自小学英语,学点西洋的礼仪,将来出国去留学用得着的。”庄佩瑶郑重地说。
“做人首先是要修身立德,方能立跻身于社会之中。”周天瑞正经八百地说。
“学堂里的教书先生满口仁义道德,看起来德行倒是蛮好的,可日子过得清汤寡水似的。在社会中立身做人若没本事,将来做瘪三喝西北风去啊?”庄佩瑶嘲笑道。
“你讲话总是太绝对。对孩子的教育,先要打下了国学的底子,一辈子做人就能行的端走得正;随后,再学习各种生存的技能和挣钱的本事才叫德才兼备,方能成为栋梁之材!也就是说,当以国学为体,西学为用……”
“哎吆喂,过春节呢,满屋子的客人,我不跟你这老古董斗嘴。”庄佩瑶不屑地说。
潘馨玉说:“好嘞。大过年的,犯得着为这种事斗嘴么。小囡么,往学堂里一丢,让傅去管教去。走吧,我们姐妹好不容易才凑到一起,打几圈麻将散散心呗。”
周天瑞对着夫人笑道:“这种场面是夫人们的天下,就由你去张罗吧。”他起身对方潘两人说:“走,我们去书房谈些正经事。”
三人到了书房的沙发上坐下。女佣端来了茶点果盘,给三位倒上了茶水。周天瑞直截了当地说:“我看中了纺机行业的前景,想把由洋人掌控的纺机市场挖一大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