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瑞把合约看了一遍,没有发现什么不对的地方。他觉得朱宝根做了十多年的生意很少有失手的时候,因此也没有多想,放心地让他去操作。
一个月后,钢板运到上海港,朱宝根让伙计们前去卸钢板。钢板送到工厂后,工程师就打来电话,说这批钢板是拆旧船的旧钢板。朱宝根急忙赶到工厂一看:果然是从旧船上拆下来的旧钢板,而且,厚度也达不到要求;如果用这个钢板造出来船,那么盐业公司必定会拒收的。朱宝根当时就吓得浑身冒汗,马上带着伙计到洋行里去寻吉姆交涉。
吉姆狡诈地说:“你把合约拿出来看看,我们交易的是钢板,我给你的就是钢板,没有错啊!”
“你运来的是拆旧船的废旧钢板呢!”朱宝根满腔怒火地瞪着他。
“合约上没有约定是新的还是旧的,只写了船用钢板。”
“厚度也不够呢!”
“厚度差得不多的,都在允许误差的范围之内!”
“旧钢板能造出新船来吗?”
“以中国人的本事应该没问题。比如说,你可以打磨除锈,再上点腻子补平凹陷的地方,喷上油漆,那就是一艘漂亮的新船了。”
“你是叫我以次充好,弄虚作假,然后再伙同买家联手告我,把我家公司毁于一旦,是吗?”朱宝根两眼冒火地瞪着他。
“不是的,我是说你们中国人常用的办法。”吉姆嬉皮笑脸地盯着朱宝根没有丝毫地愧色。
“我只有到法院起诉你了!”朱宝根咬牙切齿地说。
“请便!”吉姆做了一个门倌迎接客人进门的礼仪,戏弄着朱宝根。
周天瑞聘到法院去起诉,请了律师打官司。法庭开庭审理时,吉姆说:“当时我们标的只说是船用钢板,我运来的就是船用钢板,按照合同,我没有违约啊。”结果,法院判周天瑞败诉。
周天瑞只好到大华钢铁厂买进钢锭,运到江南造船厂轧制成钢板。大华钢厂的产能有限,原定的销售计划也是排满的,只能挤产量来给他供货的。周天瑞只得再向日本八番钢厂购进钢板,最终造这两条船成本比原来的预算高出二倍以上,费时三年才造成了这两条船。交货后一算账,亏损五十万元之巨。这些银子都是从东方汇理银行贷的款。史宗盛立马翻脸不认人,加紧逼债,甚至逼迫周天瑞出售公司来抵债。
周天瑞找到虞和德求援。虞和德听了他的叙述,微微摇头说:“这事情都传遍了上海滩了。我前几日听到行内人流传的内幕消息,说你是中了孙家设的局。那史宗盛是孙老四拐着弯的远房亲戚。那英国商人就是个混迹于酒吧的瘪三,被孙老四请来冒充经理的。那家英吉利洋行的后台老板就是孙老四。那旧钢板就是孙老四他家仓库里积压多年的陈货,这些人是奉了孙老四的指使,专门设局来报复恒昌公司的。”
“我与孙家的恩怨,不是早以一杯讲茶了结了嘛,为啥他又下这么大的本钱,设这么毒的诡计来害我呢?”
“不错,你两家前番恩怨是了了,不过你又欠下了新债。前段日子,你必定是从潘家大舅子那里得到了内幕消息,让朱宝根在孙记五金货栈大量挖货,而后,五金件猛涨价,你家赚足了银子,孙家却因进口货源断档,原有吃进的货又大部分被你家挖走了,这波涨价潮踏了空,就没挣到多少银子,由此深恨你家呢!你早该晓得,这孙老四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无赖,你又何必去惹他呢,终究会着了他的道的。”
“这做生意是靠眼光的么。孙家是上浮二成利润才把货卖给我家的。” “他可不是这样算账的。以他的计算方法是:如果货没被你家挖走,应该能挣翻几番的利润呢!”
“这简直是蛮不讲道理么!”
“江湖上的事情,靠讲道理能摆平么?再说你跟他这样混黑道的人有道理可讲么?”
“唉,不是冤家不聚头啊,总得有番较量,争个高低才行的!”
“你做事还是欠思量啊。有的人不可交,有的钱不可挣呢!我看你还是心平气和地想想吧,与此类人物打交道哪有你沾的便宜呢?不吃倒账还等啥呢!”
虞和德也没有拿出什么切实可行的办法来帮助周天瑞。周天瑞只得把恒昌机器公司抵押给中国银行,贷到四十万两银子,又从自家的账户里提出十万两银子,一并归还了银行贷款的本息,东方汇理银行才到法院去撤了诉,化解了一场官司。
周天瑞痛定思痛,静下心来检讨着自己失败的原因。两艘轮船巨亏的根源在于公司内部的管理有漏洞所致。公司从创业之始,就依靠借债度日。公司经营了多年,自己就没有定期核查账目,只是看账单上的资本逐年增加,没有搞清楚这些资本大都是借来的。当初在杰瑞公司时,自己只是个买办,注重于搞交际拉客户,没有全盘掌控这么大的公司的经验;对公司经营管理只是凭感觉,没有经过缜密细致的规划、核算、审核和控制的过程,因此,也就没有相关的经验积累;所以,总是按下葫芦浮起瓢,老是出错。以前,有夫人在把关财务,如今夫人忙于照顾家庭抚养儿子,这就需要找个有经验的人来把关了。
经过此役,沉重的债务压在了周天瑞的身上,让他整日心乱如麻坐卧不宁。他思忖着:唯有把船厂卖了偿还债务,而后,专做机械维修,伺机再研制纺机,这才是条可靠稳妥的出路。
他心情郁闷地坐在总经理室的写字台后面,思索着制造纺机的路径。内外棉的社长山川千山打来了电话,告知周天瑞说:“现在的五金和钢铁涨价太快,机器维修方面花的钱,把棉纱的利润都快吃去三成了,因此,内外棉决定自建修配所,今后的维修业务就不再麻烦贵公司了。”
周天瑞唯唯诺诺地应答着。这也是无可非议的事情,接二连三的挫败,使得恒昌机器制造公司和泰昌五金公司的业务都遭受沉重打击。周天瑞不得不考虑,把公司的经营目标集中在机械生产、维修业务方面来,逐步介入纺机的研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