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吃下来自然好，只怕是人家比你还精，不肯卖给你呢！”
“有银子赚他会不卖么？”
“那就看他的脑精灵光不灵光，能不能看到今年甚至明年的市场前景。”
翌日上午，朱宝根亲自上门向娄丰泰递交了货单。娄丰泰接过货单细看了一遍，只见大宗货是白铁皮，便有些疑惑地问：“这些也都时常备的货，不知你家为何要调剂这么大一单货？”
“这些货在东北、河北很是吃紧呢。日本人一直都在收购各类金属，弄得东北、河北的工厂原材料极度短缺。你晓得，我家专做船舶五金和机器零配件的。最近一些工厂都求到我家来催货，且货量较大；我家存货不多了，就想从你家调剂些货物。”
“日本人收购生铁也不是一两天了，你家难道没有存货么？”
“想必你也晓得，汉冶萍铁厂的生铁近八成都被日本人买走了，华商抢不到手呢。我家比不得你家，与美国洋行有那么好的关系。你家每月都有美国货色到港，各种钢材和金属制品源源不断地运进来，想必你家的存货多得都溢出门来了呢。倒不如匀点货给我，反正你家只需一个电报美国货就运进来了。至于价格方面好商量，我愿多出一点价钱。”
“这倒是不假，美国轮船上个礼拜才刚到港，现在还在码头上卸货呢。只是这大宗货出售，按规矩，我得告知孙老板才好回答你。”
“那你啥辰光给我个回音呢？”
“明、后天吧。”
朱宝根千恩万谢地与娄丰泰告辞，回到写字间即向周天瑞汇报了交涉过程。周天瑞说：“你现在及时兑现，把自己的货先出了手。你把从他家进的货转移到货站去。”
“好的。”朱宝根应付道。
娄丰泰拿着订单到位于大木桥的孙公馆去找孙老四。孙老四酒色过度，两眼暗涩无光，脸皮松驰下坠，头发稀疏杂乱。他嘴里叼着雪茄，把两只脚跷到写字台上；桌上还有杯喝了一半的法国葡萄酒。他接过订单看着，满腹狐疑地说：“他家要那么多货，而且还肯出高价，必定是听到了什么风声，是想提前储备些货源呢！”
娄丰泰笑道：“你跟美商的交情是呱呱叫的，一发电报货就发来了，只要咱家的货源不断，还怕谁家高价吃货呢？你让他放开肚皮吃，看他家能吃下多少货！他吃得越多，咱家挣得越多，等于是帮咱家销货呢。”
“倒是这个理。拉屎的还怕吃屎的么！我倒要看看他家究竟有多少头寸，敢在我眼前调花腔！那就再提价一成，他能承受的话就把货放给他，我们也好大赚一笔！”
“咱家的这批货刚提价一成，你再提价一成他能吃得消么？五金行业能有一二成的利润就算是很不错了。你提价二成，他还要这大批量货干什么？”
“他不要我也不强求，放在库里慢慢卖就是了。如果他敢要，就说明他听到了五金件和钢铁要涨价的风声。你即刻给美商追加订单，下批货多进些钢材和五金件。市面上白铁皮也十分紧俏，还有有色金属及工具也要大批量订货，抓住这大好的机会好好地挣上一笔！”
娄丰泰连连点头应承着。回到店铺，他就给朱宝根回了话。朱宝根赶紧打电话给周天瑞：“娄丰泰答应给货了，可价格要再提价二成！”
“这郎舅俩的心太狠了！简直是乘火打劫！”
“我看算了，他把我们当憨大玩呢！生铁都要到十一两银子一担了，五金料都按高出二成定的价，明摆着要我们吃倒账么！”
“不！高出三成也要全部吃进！”
“全部吃进？这银子你备好了么？”
“我已经跟尤忠铭说好了，现在我就去拿银票。只要他肯给，你就只管吃进。我拿到银票就去大华钢铁厂进些型材和生铁，然后再回五金行。”
“你还要进生铁？唉，你做事就爱走极端，万一压在手里，就一塌刮子全都完蛋了！
“你把嘴闭紧，休再罗嗦！赶紧照我说的去办！”
周天瑞赶到尤忠铭的钱庄，借了银票又急忙驱车赶往大华钢厂。他急匆匆地推开总经理室的门，见了陆鸿鹏寒暄了几句，便急忙递上订单。陆鸿鹏接过订单扫了一眼，觉得有些与往常不同，这张订单远比平日的订单数量高出了数倍。他思忖道：这个五金机器大亨必定是预估到钢材还要涨价，便提前多进些货，好乘机大赚一笔呢！好在我刚从美国和日本进了一批钢材，汉冶萍铁厂每月发来的生铁也还有些库存，索性一并做个顺水人情卖与他罢了。但这生意场上无父子，现时的行情谁都能估计到的。欧洲的货已经断档了，美国货虽然也在接二连三地涨价，但眼下还能正常供货的。周天瑞也是大客户了，这订单么，就给他配齐了；价格么，就该随行就市地涨上一成吧。他爽快地对周天瑞说：“你晓得的，现在进口的钢材货源越来越少了。今朝我还能忍痛割爱地把货色给了你，只怕是很快就没有东西卖给你了。不好意思了，这批货的价格么，得上浮一成。”
周天瑞理解地说：“你能给货么就是十分照顾我的面子了。这价格么，总该随行就市的。我俩打交道多年了，我对你还能不放心么！”
他让跟着身后的账房先生去财务上办了结算手续，自己出去找了个烟纸店给朱宝根拨了个电话。他叫朱宝根立即安排运输车辆把钢材和生铁尽快运回自己的货场去。
朱宝根不以为然地说：“你做事总是这么急急慌慌地，货已经买到了手了么，早一天拉晚一天拉，有什么关系呢！”
“你竟连一点算计都没有，还是做了十几年五金生意的老甲鱼呢！美国人马上就会对中国停止出口钢材和五金件了，市面上很快就会货源紧缺的；价格会翻着跟斗往上涨；万一哪个瘟生出个高价，把咱买下的货半道截走了，岂不是煮熟的鸭子又飞了？到头来，人家大不了还你银子罢了。你又咋样呢！”
“唔，哥的头脑确实高出我几筹，考虑事情严密无缝。我即刻派人去拉货！”
半月后，周天瑞和朱宝根驱车来到租来的货场。那堆积如山的生铁、钢材和白铁皮，在周天瑞眼里竟是成堆的白银。朱宝根却担心地说：“这么高的价弄了大批的生铁和钢材进来，销不出去就倾家荡产了！”
周天瑞扭转头去，不悦地说：“你还是赶紧去烧香拜菩萨吧。要不了数月，我伲的资本就会翻几倍呢！制造纺机便有了足够的本钱！”
“我可是好似被窝里塞了个火炉，浑身都在冒汗，日夜都睡不着觉呢！这批货把家底全都投了进去了，还欠着钱庄和银行几十万的账，光这利息就是老大的一块！还有货场的租金、库管的薪水都是大笔的开销，时间拖得久了只怕是血本无归呢！”
周天瑞不以为然地岔开话题，说：“你该买些苫布来，把这生铁和钢材遮盖些，以免雨水浇淋锈蚀得太厉害。”
“我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就说么。”
“为啥我们不直接向美国的工厂进货呢？”
“我们批次多量少，每批次量不够大；大客户是批次少量大，才能直接从美国发货。不过你放心，要不了多久，我们就直接从国际市场进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