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天瑞问:“为什么不及时告诉我呢?”
秀姑委屈地说:“他无法开口啊。你不把他吃了才怪呢!”
“那,你们想瞒我到啥时候呢?”
“宝根想找到那军官才跟你说。”
“找到了吗?”
“还没找到。”
“那还瞒着我?”
秀姑半晌不吭声。
周天瑞急促地来回走动着,思虑着解决的办法。他突然停住了脚步,长叹着气说:“我已经想明白了,必定是他俩干的。”
“谁?”
“孙老四和他的小舅子娄丰泰。”
“你为啥吃准是他俩呢?”
“一则我们跟他们有过节;二则能玩得如此内行,准确地掌握我家货品的型号,也只有娄丰泰;三则能有这么大的胆量,不忌官府敢这么干的也只有孙老四了。这事怪不得宝根,宝根是太实在了,被癞痢阿三蒙骗了。”
秀姑流淌着眼泪,问:“你怎么都知道呢?”
“这事情必定是癞痢阿三刀切豆腐两面光,两头撺掇,两头拿好处。”周天瑞劝慰秀姑了几句,便赶回公司去了。
周天瑞雇了包打听把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打听清楚。两天后,包打听就来回复道:“这桩事情确是孙老四和他的小舅子干的,为的是报复你抢了他的生意。我已查明,这些五金件放在五角场的仓库里。”
周天瑞拿着包打听提供得材料到巡捕房找陆巡长,要他出手抓人拿脏。陆巡长一听是涉及孙记裕盛五金行的事,便说:“案子呢,我算是接下了。不过,咱俩是多年老交情了,有句实话,我还是事前告知你为好。”
“你只管说就是了。”
“这孙老四不是谁都能惹得起的,上海滩半数以上的官吏都出自他爹的门下呢。依我的意思么,你千万不可与他作对头,还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为上策。”
周天瑞一听此话,胸中一阵郁闷,说:“这十几万的五金件难道就白送给他不成?”
“这是生意上的纠纷,你不如去请虞会长出面方为妥当。依我的意思么,寻个清静的去处与孙老四面谈,有什么过节,你们当面鼓对面锣地摊开来讲。你俩是同乡,不值得为了这点银子就拼了性命打官司,把辛辛苦苦赚的银子白白地送给了官府和刀笔吏,到头来落得个两败俱伤,何苦呢?冤家宜解不宜结,还是请虞会长出面调解为上策。”
“这么说,你早已晓得这件案子的来龙去脉的?”
“我说周老板,做生意你还算是个人物,要说在江湖中混,你就略显迂腐了!”
“此话怎么讲?”
“你不懂得变通。做事情总要给别人留些余地。你自己静下心来仔细想想:孙老四敢这么放肆地做,必定早就上下左右都打点好了的,单等你入港呢!”
“难道我要吃个冤枉亏不成?”
“所以才让你去找虞会长么!”
“我在几家报纸上揭露此事,难道他孙家能一手遮天么?”
“省省吧。你会有说不清道不明的各种麻烦缠身,搅得你一事无成,除非你不想在上海滩立脚了!”
周天瑞低头思索着,半响没吭声。陆巡长又劝道:“你不要总觉得自己有理。那是对你没有丝毫的好处的。你若不相信就只管去告,看哪家衙门敢接你的状子!到终了,你会以欺诈罪关进监狱去,啥辰光能出来都不知晓呢!”
周天瑞长叹口气,说:“罢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算了吧,周老板,不是我小看你,别说是十年,二十年你也没有这个实力去报仇的,还是和为贵吧!”陆逊长脸上带讥讽地说。
周天瑞心里一阵抽搐,攥紧了双拳。瞬间,他似乎又冷静了下来,对自己暗示道:需冷静地思考,勿急躁!他冷冷地对陆警长说了声告辞了,便转身离去。
新风酒楼的包间里,娄丰泰与孙老四郎舅俩请虞和德喝酒,商议如何应对周天瑞的五金件的官司。虞和德说:“这个周天瑞与你是同乡,原本应该携手共同做大五金生意才是,却被你俩这么一搞,弄得水火不相容了。”
“这种小瘪三,怕他怎的!”孙老四气势汹汹地说。
“就是么,上海滩还有孙家摆不平的事么?”娄丰泰狗仗人势地附和道。
“你们千万别不把他放在眼里。他可不是你随便拿捏的小瘪三!你晓得英国人开的杰瑞轮船修造公司么,他是那里的买办呢!”
“一个什么狗屁买办有啥花头,拿上老爷子的片子,我叫官府办了他便是!”
“不是我倚老卖老。说句实在话,你家老爷子的片子在衙门里也许还有人买个老面子,在英国人那里分文不值呢。周天瑞要是求得英国老板杰瑞先生出面,到工部局去讲句话,巡捕房必定会公事公办的。严刑之下,你家的伙计必定和盘供出实情的。到那时,只怕是官府里的人,个个都把骷髅头缩进乌龟壳里面,没人敢替你俩讲半句好话的!”
“怕什么!我倒要看看,上海滩竟有谁敢把我弄进监牢里去!”孙老四不买账地叫嚣着。
“咳,满口的饭能吃,满口的话可不敢讲的。华埠的巡警得了你家的好处是不会来抓你。但是,租界里的红头阿三只听英国人的话。如果,英国人不买你的账,红头阿三立马就会闯到你家去,把你抓进巡捕房去的!”
“那,依您老的意思,此事该咋样了结呢?”孙老四的口气软了下来。
“你们两家都是上海滩五金行业里有脸面的人物呢。这样闹起来必定是两败俱伤,对谁也不会有什么好处的。倒不如坐下来面对面地谈清楚,化解了误会和怨仇;天长日久的,前面的路长着呢;和则两利,斗则两伤;乡里乡亲的,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何必呢!我倒是愿意为你两家做个和事佬。”
孙老四和娄丰泰低头不语。虞和德说:“要不,你们俩再斟酌一番。我先告辞了。”
“德翁莫急。这事情该怎么了结,愿听您老的教诲。”
“果然愿听我的?”
“愿听您老指点迷津。”
“你若还自以为是清朝重臣的少爷,万事要压人一头,那你就等着吃官司吧。不要等人家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了,你还不知进退呢。周家必定会把这案子捅到社会上去,让各大报纸刊登这件事情的来龙去脉,结果只有是你孙老四声名狼藉,遭社会唾骂;到那时候你想再翻身就难了!”
“那我家也可以买家报纸攻击他家的么!”
“毕竟周家手里捏着真凭实据呢,如果捅到社会上去,恐怕你家的生意都要关门大吉了。”
“那他周家能好了吗?”
“实话说,你孙老四在江湖上名声可是如日中天呢!只是都是些被人指着脊梁骨咒骂的事情,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呢!”
孙老四垂下头来沉吟片刻,对娄丰泰下令道:“写封帖子,约周天瑞来吃讲茶!”
虞和德祥和地微笑着,略带鄙视地眼神扫过这对郎舅俩,说:“这就对了,冤家宜解不宜结。你俩虽然算不得精明贤达之士,但还算是个明白人。”
娄丰泰遂去写了帖子,派伙计送给泰昌五金公司。周天瑞接到了帖子,便备了份厚礼去四明公所的宁波同乡会,请虞和德出面调解这事情。
虞和德笑道:“孙家前两天已经找过我了。他告你做的下三滥事情,为了赚银子不惜挖同行的墙角。他家的伙计如今在你家公司的仓库里上班。这事情你有把柄在人家手中,话就说不响了。”
“那假冒军人骗走我家近二十万的五金件,这总是事实吧!”
“这事确实孙老四做的太过头了。但是,你设套挖墙角在先,他是报你一箭之仇呢。”
“这做生意么,谁有本事谁挣钱,怨不得旁人的。”
“老弟,话可不是这么说的。同行之间不可为了挣钱就相互设局拆台脚的,如果大家都这样做,岂不是乱了行业的规矩了么,传出去就坏了名声,以后在行里就不好混了。”虞和德微笑着开导他,说:“再说,这个孙老四,可是得罪不起的人物呢!他爹是北洋重臣,上海道的官员哪个敢不买他的面子呢?江湖上有一大批靠他家吃饭小瘪三呢。你与那些在垃圾箱里刨食的瘪三争什么高低呢?也不怕污了你的名声么!”
“这个孙老四,真是个混世魔王。”
“孙老四虽是个混世魔王,待人却豪爽讲义气。他一夜豪赌就把一百多幢弄堂房子输得精光,眼睛都不眨一下就签字画押办了交割。办完交割,他依旧带着一帮小开们柳街花巷秦楼楚馆去逍遥。”
“他给我家送了吃讲茶的帖子,该如何应对呢?”
“你只管给他回个帖子,约定三日后到城隍庙湖心亭吃茶。这孙老四虽然凶悍,脑子却少根筋。我只需与杜先生打个招呼带两个人去便可摆平他的。”
“那就仰仗德翁了。”
“好说,三日后,我与你同去便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