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面是轮船码头。往来上海和舟山的旅客们熙熙攘攘地拥挤在码头上。轮船码头两边有一排酒店。石浦酒店是最大的一家,上下二层木板结构楼房,门口房檐上挂着一溜大红灯笼,一块黑底金漆的匾牌上四个刚劲有力的严体大字:“石浦酒店”。店堂里放着十六张八仙桌,二楼是包间,酒店可容纳上百人就餐。酒店的直对门处供着财神爷,香火日夜不断,供品日日换新的。门口专为客人拉门的两位门迎不停地弯腰鞠躬,嘴里还念叨迎来送往的客套话语。
卖完了海鲜稍有些许银子进账的汉子们,总要在酒店里来喝杯老酒。忙碌了一天的人们无论生意怎样,总要来碗炒年糕或者炒面条充饥。浙东的“老酒”是黄酒和米酒的统称,有加饭酒、花雕、女儿红、状元红和泰雕等品种。酒店的伙计敲开酒坛的泥封揭开盖来,顿时一股香气溢满酒楼,引得那些汉子们咂着嘴喊道:“老板,老酒再烫两斤来,姜丝、红糖多加些。”
浙江人喝黄酒颇为讲究,喜欢在酒中加入姜丝和鸡蛋,有的食客还要加红糖,更为讲究的食客还要加入话梅增加香气。加饭酒和善酿酒勾兑就成了“泰雕”酒,喝起来是别有一番滋味。
渔民们和小商贩喝了老酒,脸上便添了些红润的光泽,脖子上血管暴胀起来。他们往往会扯开了嗓子,近乎是喊叫的声音,说着些新鲜的事情。宁波人说话都是扯着大嗓门喊的,外埠人会以为他们在吵架,其实是在聊天。这可能与常年在海上作业有关,海上风浪大,不大声说话就听不见你在说些啥。
酒桌子上黄泥螺、鳗鱼干、烤菜、烤麸总是少不了。在新鲜的蚕豆上市季节,葱爆蚕豆绿油油香喷喷的,下酒是极好的。没有新鲜蚕豆时节,油炸豆板中加些苔条,洒上椒盐也极香脆爽口的。做了一天生意的商贩们坐在这里吃碗老酒,说些奇谈怪事,琐碎新闻,扯扯生意经,直到酒足饭饱才会打着酒嗝往家去了。
周天瑞和兰生到了宁波东门码头已是接近黎明了。他俩身子冻得僵硬,手脚也不听使唤了,哆哆嗦嗦地把船系在船柱上。兰生要转道去舟山姑姑家安身,要去寻到舟山的轮船。周天瑞去酒店安身,两人约定过些日子再聚首。周天瑞提着包袱对兰生挥挥手:“你可到石浦酒店来寻我。”说完,他转身向石浦酒店走去。
周天瑞进了酒店。一个精瘦的伙计问道:“小先生是吃饭还是炒碗年糕?”
“我是你们老板的侄子,来投奔阿叔的。”
伙计就朝他上下打量了一番,转身朝楼上喊道:“老板,你阿侄来寻你哉。”
伙计招呼周天瑞落座喝水,只听见楼梯一阵子轰响,胖墩墩的若卿阿叔走下楼来:“哎哟,我阿侄来了。你咋有空跑到我这来嘛?”
周天瑞只是低头不吱声。若卿阿叔知其必有变故了,便带他到了楼上自己的屋里。两人坐定了,若卿阿叔说:“现在你可以说了,到底发生了啥事了。”
周天瑞就把天台镇发生的事情向若卿叔叙述了一遍。“阿侄做事太鲁莽了,怕会害了你爹呢!”
周天瑞忙问:“我爹会怎样呢?”
若卿阿叔长叹口气:“你爹怕是要替你顶罪入狱坐牢了。”
“是象山人先来撞我家渔船的!”
“海上的事情,谁能说得清楚呢?官家只看谁有钱有势,便向着谁说话的。”
“如此说来,我爹怕是没救了?”
“倒也不是这话。你先安心住下,着急也没用,过两天我派人去打听消息再做打算。”
周若卿让伙计安排饭食端了来,他自己坐在了藤椅上就着茶壶嘴喝了口水,说:“唉,这倒是何必呢!两个家族斗来斗去的,谁也没沾过便宜,倒是越斗越穷。邵周两家斗了百十年了,没分出输赢来。”
周天瑞问到:“我也听说两家有世仇,但不知是咋回事。”若卿叔叹了口气,说:“这都是老皇历了,镇里人谁不晓得啊?只是谁都不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