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0. 可信

    篝火擢夜,江风横急。
 




    枯枝燃烧的噼啪声在了寂的长夜中突兀响起,火舌猛地张扬,将对方的脸庞映的虚虚实实。像是以焰火为笔一蹴而就,一寸一寸烧出凛冽。
 




    姜回像是被这火光一刺,眉心微凝,缓缓道:“原来大人早已经猜到了。”
 




    不错,姜回说的证据正是那日在江边一地狼藉中捡起来的那尊——公正相。
 




    郑从贲至死也不愿交出去,想必已经对朝廷失望至极,连带着对裴元俭也并不信任,宁肯那尊佛像蒙尘,永生不见天日。
 




    可若真的没有半点希冀,“公正相”便不会有。
 




    洁白月光投在平野,姜回注视着地上那片白,眼睑微敛,抬眸平淡道:“裴大人以为,当时澜沧江边,郑从贲是真的不想将证据交给你吗?”
 




    不等裴元俭说话,姜回摇了摇头,继续道:“但凡人蒙冤受屈,无一不想得以昭雪,大白于天下。”
 




    “不论这个人,是死是活。”
 




    活着不愿背负污名苟存,死了,也想得个清白的身后名。
 




    却偏偏,居上者徇私不正,公道难寻。
 




    “你是想让我给郑从贲翻案?”
 




    “不仅仅是为了他,也为他的妻子。”姜回道。
 




    “郑从贲一心为北朝,纵使被胁迫利诱也没有交出证据,此为忠,因妻子遭受玷污,不堪流言自戕而死,甘愿忍受屈辱蛰伏三年,他对妻子有义有情。”
 




    “若说世道艰难,那之于女子,便要在这个艰难上加百重刀剑。他的妻子温婉淑良,却因容貌招致祸患,明明遭受凌辱却因身为女子被众人猜疑毁谤,可这并不是她的错,更不该在死后仍旧背负不贞不忠的恶名。这无关乎他的夫君,只为她自己。”
 




    “虽付坤已死,但他的罪仍旧该被昭告天下。”
 




    “我答应你。”裴元俭道。
 




    “一言为定。”姜回道。
 




    “时候不早,让薛殷送你回去。你将东西交给他即可。”裴元俭起身道。
 




    谁知,姜回却没有动。“不必劳烦了。东西在我卧房窗下的桌案上。”
 




    “我希望裴大人亲自去取。”姜回抬眼看着他颀长背影,身子微歪,笑盈盈道:“毕竟,夫君也不想其他人进我的卧房吧?”
 




    裴元俭眉心一跳。
 




    男人蓦的止步,冷冷道,“口无遮拦。”
 




    “我不喜欢被人监视,裴大人是个聪明人,想必不会做两败俱伤的愚蠢之举。”姜回声音同样冰冷,方才一瞬间的温情仿佛错觉。
 




    裴元俭回过头,眸光微微一闪,审视而探究的看向她。
 




    姜回面色如常,看不出丝毫变化,她自幼在深山野林伴着野兽长大,即便是夜里,也始终保持警惕,经年累月下来对声音有种直觉的敏锐,是以,即使她不会武功,也能第一时间察觉到危险。
 




    所以,方才山上,不止有薛殷,还有一个人,藏的连她几乎都不曾发觉,此刻却已然试探出了结果。
 




    裴元俭。
 




    “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孤身一人活在这庄子里,周围都是明里暗里谋害欺辱她的豺狼虎豹,若再没有些活命的本事,恐被人在睡梦中夺去性命也无知无觉。”她道。
 




    这声音平淡,更没有露出如寻常女子在此刻该生出的惨淡、脆弱、哀恸,无有不平更无怨怼,反而像个局外人,没有一丝波澜,像一潭平静到诡异的死水。
 




    可她的眼睛却乌黑明湛,微微抬眸,这片死水便生出截然不同的生机,宛如水岸边的一株野草,生的细嫩柔枝,随风摇曳,却在风雨摧折后拔出韧弓,翠绿新盛,迎风巍峨。
 




    如冰如石,坚不可拗。
 




    “裴大人?”姜回没等到他说话,不由唤了一声。
 




    “可。”裴元俭短促的应了一声,步伐不停径直走到马旁,解了缰绳,扬鞭朝着夜色疾驰而去。
 




    眨眼间,方才河边的人离开大半,一瞬间冷清下来。
 




    影子牵着修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
 




    女子冰冷的声音响彻在夜色:“派人前往铜川将夏家人带到通陵。”
 




    微微侧目,那双眼在暗夜中惊人的亮,削似寒光利剑:“刻不容缓。”
 




    “属下遵令。”
 




    很快,河边再无人烟,只剩几处半温的灰烬昭示着前不久有人来过。
 




    车声辚辚,晓月钩云,转眼在消失在寒雾中。
 




    水云庄内掠过一道黑影,停在前院最大的一处屋檐上方,片刻后,才旋身而下,极轻的推开门闪身进去,目光轻掠,飞快的朝着一个方向走去。
 




    那处是一张干净整洁的书案,笼纱碧色的书灯,胡桃木削半竹的笔挂,绢纱笔墨一类。其中笔架做成了花枝的形状,还有半截檀香插在枝头,简约却又雅致。
 




    陈放书卷的柜架靠近书案的形成一角,放着四面空置的多宝阁,里面便是那尊手指长的佛像。
 




    裴元俭伸手去拿,碰到的一瞬,清晰的一声脆响,纵使他反应飞快,腕侧仍不免中招。
 




    被淋了一手的丹砂粉。
 




    月光洒进窗内,绑在佛像背后的丝线微微闪着银光,尽端连着枚铁球,一旦佛像被人移动,铁球就会往一旁滚落,而下面的两层薄板便会失衡倾斜,里面的丹砂就会洒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