勖力 作品

第 55 章 6.6(第2页)

  就在彼此无望之际,季渔重新怀孕了。

  可是生下来是个女孩,她始终浑浑噩噩,怎么也没重拾起一个做母亲的希冀和热情。

  她依旧无休止的情绪,某天夜里,她抱着孩子去找少伍。

  值班室里,倪少伍和他的学生有说有笑,学生喊他倪老师,低低的,温柔缱绻的,带着份孺慕之情。

  光把两簇影子揉到了一起,嘉勉在那时候哭了起来,是季渔狠狠掐在了孩子的手臂上。

  季渔就此动不动打骂孩子,倪少伍痛心疾首,多少次问她,这是你的亲生女儿,小渔你对我怎么样都可以,不可以迁怒孩子。

  嘉勉不信,不信她心目中的爸爸会这样。

  季渔反问她,不然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可以从你叔叔手里轻易要过来你。

  就是倪少陵不想兄长人都没了,再生不必要的是非。

  倪少伍的死,是光荣的,是惨烈的,是负荷着沉重生命的。

  季渔当时口口声声嘉勉和她父亲一样,背叛婚姻背叛家庭。

  嘉勉最后一根骨头,视为尊严倚仗的骨头被季渔生生抽走了,她鲜血淋漓地跑出了公寓,去找端午,去找自己。

  终究,她还是懦弱地把自己弄丢了。

  仅仅因为她觉得太难熬了,如果不做自己,是不是就可以什么都不必思考了?

  至此,她剥皮实草了自己一年多。

  浑浑噩噩,不辩天日。

  *

  “嘉嘉,”季渔是最初喊她这个名字的人,“你说的减法是对的,这些年,没了你在身边,我反而是痛快的。”

  “我最最后悔的就是争一口气地把你带到我身边。”那时候就是看女儿不跟自己亲近,倪家一团和气,仿佛嘉勉是他们家的孩子。沈美贤越渗漏她是个好婶婶,会待嘉勉如己出,季渔越服不下这口气。

  僵持之下,她才拿少伍的事威胁他们。不让我带走我的女儿,你们谁都别想好过,包括死去的人。

  “自始至终,我没有对不起你爸爸。我们只是用了十来年的时间证明了彼此是错误的。”

  “我唯一要忏悔的是我的两个孩子,一个未曾谋面,一个饮尽了家庭的苦果。”

  所以,嘉勉跑了之后,她们再也没联系。

  因为季渔不想再重复错误了,那个闭环的错误。

  梁齐众的事,季渔几次三番找过他,无济于事。

  他和季渔说,他是当真喜欢嘉勉,无所谓别人怎么看他,只要她愿意待在他身边,有心无心都无妨。

  这一次角逐的生机就是倪少陵。

  他终究带回了嘉勉。

  之后的讯息,对于季渔来说,可有可无了。因为她知道,嘉勉回到倪家,总不会再吃什么苦头了。

  从一开始,那里就是她的归处。

  包括仓促听到她结婚的消息。

  眼下的嘉勉,左右无名指上都是干干净净,季渔不解,嘉勉很淡定地说:“前些日子,戒指被我弄丢了。”

  “他是个怎么样的人?”一个母亲最朴素也最直观的问题。

  “你应该有印象,或者多少听过,桐城周家,小时候和嘉勭一块玩的。”

  季渔摇头,那时候她深居简出的,哪里晓得多余的人际圈,“你爸爸的那些同事我都记不清爽。”

  是的,连同爸爸也只见过周轸一面。

  “你爸爸见过他?”

  “嗯,一面。”嘉勉没有提就是周轸送她的那只猫。

  病床上的人频频点头,“你爸爸见过就好了。”

  之后是良久的沉默。

  “嘉嘉,你爱他吗?”季渔离乡很多年,言语里,早没了桐城水乡的俚语感。她的问题也过于严肃认真。

  如今的嘉勉,衣着傍身间,处处看得出矜贵,腕上一块表都是啧舌的价钱。季渔不关心她的经济,只由衷问她,你爱对方吗?

  “来前叔叔还批评我们,好像结婚后,彼此都无长进。我也好像不知道爱情到底什么意义,只知道和他在一起是轻松的,自在的,他有很多很多狂妄的毛病,但转头也有许多许多的惊喜来让你自觉抵消掉。”

  嘉勉说了这么多,都没找到一个精准的词来概括。后来她才明白,是包容。

  爱一个人,你会不自觉地包容对方。放大优点,缩略缺点。

  “嗯,看得出来,你开朗了许多。”像一件久霉的衣裳被晒干潮气之后的爽脆。

  一袋输液到头了,嘉勉一直盯着,也第一时间揿了护士铃。

  换药的时候,护士惯常要确认一下病人姓名,嘉勉报出妈妈的名字。

  护士问她,你是女儿?

  “是的。”

  “有点像。”

  嘉勉莞尔面对。

  换好又一袋药,嘉勉也起身说要走了,“生病总要治的,任何时候。”.oγg

  “王老师人很好,他还希望和你继续走更多的路。”

  说话间,嘉勉从手袋里拿出一张银行卡,“这里是我之前的一点积蓄,算是我和王家哥哥平摊这次手术的费用和花销罢。”

  “密码是你的生日。”

  一场会面,局促开始,仓促结束。谈不上辜负,也不必深究原谅。

  临走前,季渔喊她,语重心长,“嘉勉,爱自己多一点,再去爱旁人。”

  病房的门洞开,嘉勉径直出来,眼里蓄着薄薄的泪,淡然地朝王家父子说再会,王家盛情留客。

  嘉勉释然地摇头,其余不作纠缠,只微微叮嘱王老师,“妈妈就拜托您了。”

  因为她也知道,下次再见,杳杳不知期。

  *

  小旗追一般地跟着嘉勉的脚步,“好嫂子,你慢点。”

  一顿步,电梯口,见到她,哭成个泪人。

  这一瞬间,小旗才悟到美人落泪的杀伤力,怪不得老表能被她吃得死死的呢。

  好家伙,顶级的梨花带雨。

  偏他一个字不敢劝。哭吧,哭出来就什么都好了,伤心事留在这伤心地拉倒。

  回去的路上,经过了一座未名的桥,后座的嘉勉陡然喊停车。

  外面还落着夹雪的雨,小旗说,老表交代,早去早回的,今天天气又不好。

  “小时候,周轸送我只猫,丢了,最后就找到这里。”这座桥上。

  嘉勉说,她想在这里重新站一站。

  桥上不能停车,小旗这动不动要南来北往的人,驾照分比谁都看得重要,他草草放嘉勉下来,说下去找个地方停好车,“嫂子,你略站站,咱就下去,好不好?”

  “冰天上冻的,你再冻坏了,我又得挨骂。”

  小旗才去不久,嘉勉站在桥栏杆边,看下面泥灰一般的急流划过。

  耳后有车再停了下来,嘉勉以为小旗去而复返,回头看,一辆黑色奔驰赫然泊停。

  横风之下,密雨如针,

  梁齐众从车里下来,擎着伞,几步路走到嘉勉跟前。

  伞面朝她这里倾斜,亦如当年的口吻,“你和那时还是差不多,往这边上一站,我生怕你下一秒就跳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