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非 作品

第159章 权臣摆烂第二十三天.....

谢清碎静静仰头看他,又垂眼端详了片刻空掉的鱼食罐子,淡淡道:“你再多喂点,将这一池子鱼都撑死,我便永远都不用赏了。”

萧烛:“……”

萧烛:“……抱歉。”

他随手便将鱼食扔进去,差点忘了。

侍郎府上的东西,即使几条鱼,他也是开罪不起的。

多吃两口应当没事?

他见这些锦鲤个个长得膘肥体壮,惹人怀疑它们那条薄薄的尾巴能否支撑住过于圆润的身体。

烤来吃都嫌太过腻口,可见平时并没少吃?

但萧烛对养鱼这种杂事还真不了解,并不敢夸下海口。

顿了顿,低声道:“若是喂坏了,便赔你……”

他记得太常寺的池子里也养了许多锦鲤,虽然没有这般肥,但色彩更为缤纷鲜艳。

谢清碎没打算和他纠缠这个,将被攥住的手从人掌中抽出,敷衍道:“再说吧。我倦了,再坐坐就回房,王爷也早些回去,这时候有那么多闲暇?”

萧烛并不遮掩,坦然道:“确实有些忙碌,但尚且顾得过来。”

谢清碎不置可否:“王爷心中有数便可。”

他要是萧烛,现在就不会分心在讨好他这种小事上。

萧烛余光看见有侍从往这边走,也知晓不能久留。

来去如风地走了。

也不知道来这一趟是为了什么?

就是单纯为了在他眼前刷刷存在感?

愈发看不懂了。

将不请自来的岭南王赶走,谢清碎独自在亭中坐了片刻。

他掀开纱帘往池中看,萧烛洒下的一整盂鱼食已经快速被锦鲤分食完,鱼儿四散开,只剩水面上还隐隐浮动着的波纹,知晓这里方才发生的波动。

谢清碎眸中微微出神,想起萧烛刚刚一番若是说出去会被口诛笔伐的。

正像萧烛说的那样。

皇帝要处理什么人,从不需要什么确凿的罪名,否则历史上怎么会有那么多天子主导的冤案?

天子毕竟明面上是最为尊贵的存在。

大臣判下的错案可以翻案,天子犯下的错却是深深的忌讳,往后能改变心意大赦后人已经要感恩戴德,若是谏言,便要做好死谏的准备。

当年老岭南王,也是先有先皇旨意,又占了本身就是皇亲的便利,才能如此嚣张。

萧盛如今虽被左相压制拿捏,但外臣和皇叔可差远了,若萧盛真的可以狠下心,并不是无法破而后立。

人是需要自己站起来才能往前走的,皇帝尤甚。

即使没有任务这桩事,谢清碎也没办法辅佐他一辈子。

谢清碎放权并非是为了考验小皇帝,但他确实想看看萧盛敢不敢走出这一步。

或许可以说明,他过去七八年的努力不是没有一点成果。

可惜现在看来,萧盛并不敢。

“噗通”一声,谢清碎将空了的鱼食碗也丢进池中。

面上并不见多少遗憾。

-

皇宫。

勤政殿。

萧盛正在批阅奏折,近日的奏折数目多到令人头疼,更棘手的是这些奏折并不好批复。

其中得有一半是上疏要求他向水患之地拨款的,除了这次受灾严重的江淮一带,其余多地也有大大小小的水患发生,只是没有闹得那么大,但也不容忽视。

拨款拨款拨款!

他国库哪来的钱!

这些大臣伸手要钱时从不考虑国库是否拿得出如此之多!

他已经想尽办法,连后宫用度都缩减,甚至组织官员捐款,可面对那么大的缺口,仍旧是杯水车薪。

萧盛每每看到这些奏折,都觉得一个头两个大。

只能烦闷丢到一旁。

其中还夹着一部分弹劾左相的,自从死了一个言官之后,这群人就像打了鸡血一样,锲而不舍地上疏,即便他已经罚过左相的俸禄,也还是觉得不满意。

萧盛看到这些更头大。

于是成堆的奏折翻来覆去地看,神色变来变去,真正下笔批复的却挑不出几个,墨汁悬在笔尖落下弄脏了纸面,足足一个时辰,也只不痛不痒回了几个请安、一些人员调动小事的折子。

萧盛从前无比期望可以独自处理奏章。

老岭南王在盛京摄政时,他虽有皇帝的名头,但批复的奏章还要经过老岭南王之手,是以并不能真正决定朝政。

和岭南王争斗到后期,他在朝政上有了决断权,但谢清碎又爱约束他,这个不可,那个也不行。

他如此急迫地削去谢清碎的权柄,也是因为受够了那种日子。

现在终于可以自己决定,却不知道该批复些什么。

当皇帝这件事远比他以为的要难得多……不,或许也是他运气太差,百年一遇的水患,偏偏给他遇上了。

萧盛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

水患和朝中争斗倾轧,一桩桩一件件压在他面前。

沉重又苦涩,像是座万钧重的大山。

这个曾经无比期待的位置,如今最大的感觉却只剩下如坐针毡。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萧盛很快头疼起来,他已经有很长一段时日没休息好,患上了头疾,很是为此受了一番罪,也因此脾气越发难以控制。

旁边面容白净的太监注意到他的不适,及时递上一杯热茶。

萧盛接过喝了,侧头端详这小太监半晌,道:“你如今倒是贴心……”

刚来的时候失手打翻个奏折都吓得两股战战,这才没过多久,就有模有样的了。

只是长相偏冷,即使做这样察言观色的事,面上也不见多少谄媚之色,反倒显得淡淡。

放在平时多少有些不敬之意,但萧盛却觉得恰好。

这样从容不破的模样,更像谢清碎了……

萧盛心神微动,握住他的手。

只是还没等,就有人进来通报:“陛下,淑妃娘娘在外面求见,说念着您的头疾,给您煲了汤。”

萧盛顿时头更痛了。

淑妃是左相的幼女,两年前选入宫中为妃,虽然只是妃位,但萧盛后宫人少,妃嫔一只手能数得过来,是以实际后宫事宜就在淑妃手中。

淑妃早些年还算乖巧小意,这几月或许是因为左相势大有了倚靠,又被诊出有身孕,便逐渐变得骄横起来。

前些日子还为他宠信这个小太监的事闹了一场。

萧盛实在不想搭理她,但前些日子左相还因为这件事隐晦地警告过他。

想起左相越发贪婪的嘴脸,他又是一阵反胃,若不是因为左相管教不好家中幼子,怎么会有言官死谏之事?

可偏偏他如今还要笼络左相来对抗岭南王,并不敢下手惩处。

只能硬生生背了这个骂名,往后被史书记上一笔。

因为对左相意见渐大,连带着看自己曾经有过些许感情的妃子也越来越不顺眼。

……算了,淑妃怀的是他的第一个孩子。

或许会是个皇子。

前些日子左相与他道,若是有了皇子,于对抗岭南王就又有了几分筹码。

即便看在这个份上,也要先安抚住。

萧盛只能压住自己的火气。

他忍了又忍,将手中奏折捏出皱褶,松开小太监的手,让他先避开:“你先去偏殿看着他们收拾,朕待会儿过去。”

“是。”小太监垂眼应了,抽回的手不动声色在袍子上蹭过。

“请淑妃娘娘进来——”

……

等到淑妃心满意足地离开,已经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她亲手熬制的舒缓头痛的汤药不知道有没有效果,反正萧盛的脑袋是变得更疼了。

奏折批来批去也就那样,他往偏殿中走去,准备歇息一会儿。

因为夜间睡不好,午间总得补一觉,才能支撑起下午的精神。

殿中提前点了安神香,香气浅淡使人心情宁静,小太监伺候他脱下外衣,萧烛原本还想和他说几句话,但或许是因为这香催眠效果太好,他没过几分钟就感到身上泛起倦意,不知不觉便睡着了。

只是睡的比平时更不安稳。

水患变成透明的巨兽,长着血盆大口朝他倾斜扑来,他千辛万苦狼狈不堪爬上岸,又在岸边遇到一条贪婪的巨蟒,巨蟒长着一张左相苍老的脸,转过头又露出张与老岭南王有几分相似的第二张面孔。

长着两张脸的巨蟒露出蛇信,口吐人言:“陛下,皇子为重,淑妃娘娘/臣一心为了陛下,勿被小人所惑。”

说着便要张口将他吞下。

他九死一生地逃开,踏入岸边乱林,却又转头看见萧烛穿着一袭黑衣,朝他举起弓箭,神色冷峻。

瞳中映着他狼狈模样,冷冷道:“废物。”

“从前若不是因为谢清碎,你早就败于我父王之手,如今我便是太子。”

“该坐到这个位置上的,原本是我。”

箭矢射出,箭尖冷锐银光要刺入他眼中,萧盛慌不择路朝后奔逃,却脚下一空,跌入冰冷湖水中。

他几乎以为自己淹死了,但不知道过了多久,他又发觉自己好端端地站在地面上。

周遭也变了。

没有了洪水,没有了步步紧逼的巨蟒,没有了追杀他的岭南王。

他伸手看到自己的手,是十一二岁时属于少年的手。

他回到了少年之时。

耳边响起些动静,他循声看去。

转头看到谢清碎。

穿着一身青色的翰林官服,是个有些厚重老气的颜色,但穿在谢清碎身上,平白显出几分青葱挺拔,像是春日竹间初生的新芽,清清棱棱的。

他生的白,青衣将他衬得更白。

那时谢清碎虽然眉间也带着病气,但还没如今那么瘦弱,背也挺得更直些,朝他看来时似乎带着些打量,浅眸中像是晃了一丝光:“微臣见过太子殿下。”

萧盛长在皇家,皇家最不缺美人。

可他见到谢清碎的第一眼,还是想:这个人长得真好看。

父皇将他唤近些,道:“这是谢翰林,今年的新科状元,仪表偏偏、才学斐然,父皇请他来为你讲几日学,快快来向翰林行礼。”

萧盛从小接受的就是储君教育,是以当时也有几分知觉:

这是父皇为他选出的年轻臣子,待到他继位,便是辅佐他的肱股之臣。

他抬脚朝谢清碎走去。

可下一秒,在他面前的谢清碎便换了模样。

谢清碎穿着绯色的官服,这是官居二品到四品的官员才能着的颜色,谢清碎那时在光禄寺任光禄寺卿。

他心口的伤刚被包扎过,浅淡的瞳色几乎涣散,低声跟他交代:“陛下,此事切记封锁消息,不要走漏风声,让岭南王知道我伤重,这些时日,刘、韩两位大人会代我辅佐您……”

萧盛看见他唇瓣张张合合,却无暇听清他说了些什么,只匆匆朝他奔去。

他急切地伸出手想要碰到谢清碎,好似心中有一道声音催促他,再不快些抓住,就来不及了!

他的手朝谢清碎越深越近,就在将要碰到之时——

“……陛下、陛下!”

有声音遥远地传来,随着一声声呼唤,越来越清晰。

最终将他从梦中唤醒。

……

仿佛猛地打了个跟头,萧盛猛然睁开眼。

额间汗珠如豆般滚落,背后不知不觉已湿透,他听到自己喘着的粗气。

偏殿床前不知何时跪了一地太医,有太医满头冷汗地禀报:“陛下,您午后小睡,似乎是被魇住了,怎么叫也叫不醒,一直到戌时也不见醒,臣斗胆为您施了针灸,终于将您唤醒……”

萧盛却满腔不耐恼怒,他没心思细想自己为何会从午间昏睡到晚上,满脑子都是在梦中只差一瞬便碰到谢清碎的手,只觉得被这不合时宜的唤醒打搅了好事。

起身一脚将太医踹开,大步朝外走去。

“陛下、陛下!”

身后太医惊叫声不断,萧盛却全然不顾,此时此刻,萦绕在他胸口的,只有一个想法:

他要见谢清碎。

许是梦中的水怪与巨蟒令他过于心悸,萧盛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不能再这样放任水患发展、放任左相渗透后宫朝政,这样下去,早晚会养出第二个老岭南王!

而想要摆脱这些,他必须寻找另一个助力。

——需要谢清碎。

尽管有种火辣辣的自己打自己脸的羞耻感,但萧盛还是不得不承认。

前有豺狼后有虎豹,他最信任的那个人,终究还是谢清碎。

脑子里划过许多画面。

一桩桩一件件,都是不同年岁的谢清碎。

不是朝他看来,就是同他低声交谈。

谢清碎从刚入朝就为他讲学,朝堂争斗中又多次为他挡灾,他们相伴七八年,情谊非同一般。

若他愿意低下头,朝谢清碎服软认错,想必两人仍旧能回到从前。

更何况,他对谢清碎还怀抱着无法宣之于口的绮念……

萧盛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但察觉到的时候,他似乎已经无法克制自己。

最开始是不断地否定、逃避,不愿意深想。

或许他在左相的蛊惑下与谢清碎离心,就是隐隐带了些不愿意面对心态在其中。

直到留了个和谢清碎长相有几分相似的人在身边,才不得不直面。

说来也怪,他不是刚知事的年龄了,确信从前对男人确实没有兴趣。

盛京中好男色并不是什么稀罕事,好些王公贵族家中都有男妾,皇室不流行这个,但不妨碍他听说过,若是对这些有兴趣,早些年便有了。

大抵谢清碎,是不同的。

萧盛在一片呼喊声走出殿外,抬头看到天色浓黑,凄冷夜幕看不见一颗星子,只一条弯月悬在高空,一片萧条凉薄景色。

寒风呼呼吹过,刮得人面颊生疼。

他的脑袋还隐隐泛着疼,噩梦的惊悸感残存在他胸口,心跳咚咚作响。

心情却是近日从未有过的亢奋与轻快。

他沉沉吐出一口气,跟追出来的大太监道:“备轿,朕要出宫一趟,你先去谢侍郎府上知会……不,不用,他身子差,不用如此折腾,朕直接去便可,差人寻个低调些的轿子,不要惊动旁人,快些,别耽搁时间!”

左相必定不乐意见他去找谢清碎,未免徒增事端,萧盛决定微服私访、速战速决。

半柱香后,一顶小轿从皇宫侧门出来,往谢府的方向奔去。

-

谢清碎此时还不曾入睡。

天刚擦黑,萧烛又来到他房中。

将他抱在怀中,却并不像平常那样只缠着他腻歪,而是和他谈论起朝中局势。

萧烛道:“白日我去了趟平国公府,平国公有三个儿子,两个入伍死在了西岭关,只剩下一个幼子独苗,如今正在江淮任江州徐州郡太守,在水患中遇难的江州刺史,与他是至交好友,刺史遇难后,由他与代理江州事务。水患后,朝廷拨的款九牛一毛,平国公变卖了大半家产,寄往江淮,只是仍不足够。”

谢清碎:“嗯……平国公就剩这一个孩子,自然重视。”

平国公为人刚正到有些迂腐,谁当皇帝他就无脑支持谁,而且十分讲究名正言顺,是个古板的老头。

属于谁向萧烛这种乱臣贼子倒戈他都不可能的那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