染夕遥 作品

第一千零九十九章 清流不清,白亦是黑

 边章说到这里,他的手指深深抠进茶案裂缝,炭火将他的影子撕成碎片。茶炉上的茶壶汩汩的沸腾着,仿如他四分五裂的心。 

 所有人都沉默不语,往事如风,虽然过去,虽然苏凌和林不浪都未曾见过那鲜血染红的断头台,可是他们也觉得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悲伤和凄凉的情绪,从每一个人的心头漫漫溢出,填满了整个密室的每个角落。 

 半晌。 

 “前辈,边赋和他一家人死后,您就随清流一派的人,去了龙台?”苏凌问道。 

 边章缓缓点头道:“不错,我一人坐着马车,在清流人士的暗中保护下,趁着夜色,离开了沙凉,前往大晋京都龙台至于我从龙台到渤海,那是半年之后的事情了” 

 边章说到这里,再次陷入了回忆之中。 

 “我到龙台那日,朱雀大街上积雪映着血光。孔鹤臣为我准备的,一路从沙凉到龙台的马车轧过冰碴,车辙里沾着刑场的沙土——那土里混着阿赋的血,把雪都染成了褐色。” 

 便在这时,一直都没再说话的林不浪,忽的眉头微蹙,似有所指道:“边章萧元彻的撼天卫守卫就那么松懈么?若是诛杀你们满门,必然会令整个沙凉飞沙城全城戒严,而且会全城宵禁撼天卫就没查车驾?你们就能如此顺利的离开沙凉飞沙城?” 

 林不浪说完,与苏凌飞快的对视了一眼,苏凌的神情也变的狐疑起来,不动声色的看向边章。 

 边章凄然一笑,声音带着悲愤和一丝嘲讽道:“撼天卫?那群萧元彻的爪牙么?他们正忙着往城头挂头颅如何顾得上我们?” 

 他顿了顿又道:“除此之外,清流暗桩联系了马旬璋,只说沙凉风声日渐吃紧,他们要暗中撤出沙凉地域,以免祸事波及己身那马旬璋对清流一派也是十分同情的,便以沙凉太守的名义,给了我们一道出城谕令所以,我们才畅通无阻,得以逃出生天!” 

 边章似解释般的又说道:“我们晓行夜住,不敢走官道,只往偏僻的荒漠戈壁里钻,沿途之上还有各处清流的暗哨暗桩保护总归是有惊无险” 

 说着,边章从怀中掏出半片染血的衣襟,“九十七颗人头在城门悬了七日,说是边氏逆党伏诛事实上,我早已遣散整个边府的人,苏凌、林不浪,你们应该明白,这九十七颗人头到底是为什么掉了脑袋了吧” 

 “无非是他萧元彻借铲除我边章的名义,党同伐异,顺昌逆亡的手段罢了!” 

 苏凌和林不浪默然不语,苏凌盯着那边章从怀中掏出的半片染血衣襟,看了许久,发现这儿半片衣襟虽然质地不错,但似乎存放的时间已经有些年头了,衣襟有些掉色,衣襟上的斑斑色块,是后染上去的,不是衣襟本来的颜色 

 苏凌知道,这是血迹,还是已经干涸了很多年的血迹,已经和衣襟布料纹理融为一体了。 

 苏凌正不知道这是什么,却见边章突然将衣襟拍在案上,“啪——”的一声,用力之下,桌案颤动,其上的茶壶茶卮也晃动起来。 

 边章的声音凄然而痛楚道:“苏凌啊,这是赋弟被斩首时穿的襕衫——刑场刽子手剥衣曝尸,我离开沙凉前一晚,趁夜色从乱葬岗中刨出来的!” 

 苏凌和林不浪闻言,不由愕然。 

 茶炉上煮沸的茶水,缓缓地升腾着烟雾,笼罩在那一段染血的衣襟之上,不知为何,那衣襟上的血,却变得分外醒目起来。 

 边章继续又道:“那日黄昏时分,我穿过龙台城门,车马不停,穿过大街和幽暗的小巷,终于停在一处偏僻的大宅之前。 

 我走下车时,天上还飘着雪,那年的大晋,所有的地方,冬日都来得很早,龙台似乎如沙凉一般寒冷。 

 孔鹤臣在那里的石阶前迎我,身后跟着两个穿着十分怪异,带着厚厚的兽皮帽子的魁梧汉子。其中一个汉子手中捧着的鎏金木匣,那木匣似乎还冒着寒气。其上的花纹雕刻得十分古拙和怪异,还有我从未见过的文字” 

 苏凌心中一动,插话道:“不知前辈可还记得那字的样子,能不能现在写出来,晚辈看上一看” 

 边章点了点头道:“边某人别的本事没有,但对文字有过目不忘之能苏凌稍待” 

 边章说罢,环顾了一下四周,一眼看到手边的茶卮,他用手沾了茶卮里的茶水,然后稍一回忆,以指做笔,在桌案上写了起来。 

 苏凌未曾想,那古怪的字竟有很多,片刻之后,眼前桌上密密麻麻地写了许多的字。 

 林不浪看着那些古怪的字,疑惑道:“这字中似有大晋文字,但很多残缺之处,还有很多是大晋文字中不曾有的确实怪异” 

 林不浪不认得,苏凌却是认得那些字的,虽然他不会读,也不知道那些字到底表示的什么意思,但他就是认得。 

 这不是跟后世小日子国和棒子国德尔文字十分相似么?但也不是完全是小日子国和棒子国文字中的一种,好像是两种文字的组合。 

 苏凌看了一会儿,方淡淡道:“我已明白了前辈,敢问那穿着怪异,头戴兽皮帽的两个壮硕男人,是不是靺丸族人?” 

 边章有些惊讶道:“苏凌,你怎么就知道他们是靺丸人?莫非你去过靺丸部?” 

 苏凌忙一摆手道:“不不不,靺丸远离中土,那里鸟不拉屎的地方,滂臭滂臭的,我嫌脏,自然是不可能去的不过,晚辈在离忧山时,曾于一部古籍上见过这些字若晚辈没有认错的话,这些古怪的文字,应该是靺丸文靺丸深受大晋影响,所以他们的字也是从大晋文字上演变而来的,这就是为什么大家看到这些字的时候,发现有大晋文字的影子的原因” 

 经苏凌这样一说,林不浪、边章和李蘅君皆露出了恍然大悟的神情。 

 边章叹息一阵,眼中满是遗憾道:“苏凌你不愧为离忧山的弟子,天下文章学问出离山,果然名副其实!隐圣轩辕,乃天下人之公推的圣人边某仰慕已久,原打算得闲便会前往离忧山朝拜圣人,瞻仰圣人之颜,只是可惜终未成行啊这将是我边章此生的一大憾事也!” 

 苏凌一笑道:“此事容易,若是前辈想去离忧山,以后有机会,晚辈与前辈同往便是” 

 苏凌心中暗忖,这也是他自己临时想出来搪塞边章的,要不然他总不能说他在那个时空见过这些字未成想惹出边章如此多的感叹。 

 轩辕鬼谷师尊啊,弟子虽然一日都未去过离忧山,这广告打得到位吧 

 边章继续又回忆起来,声音嘶哑低沉。 

 “孔鹤臣素服立于那宅院阶前,身后《北儒圣归阙》的匾额墨迹未干。想来是他亲自题写的,也是有意缓解我们之前的不愉快而我却连那上面的字都未看一眼孔鹤臣他们所作所为,早已经让我寒心,不是一篇辞藻华丽的什么阙文能够挽回的” 

 “我坐车太久,走下马车时,脚下发软,踩上青砖时踉跄半步,那孔鹤臣伸手欲扶,却被我袖中藏着的犀角扳指硌了手那是赋弟那枚犀角扳,那日危急之时,他脱下扳指,藏在我的袖中后来我才发现” 

 "孔鹤臣虽然看出我神情淡漠,但却还算自如,忙说,先生受苦了我却一拂衣袖说,已死之人,不敢劳大鸿胪相扶" 

 “孔鹤臣先是一怔,随即淡淡颔首说,今夜已备下” 

 “我不等他说完,便截过话道,心乱如麻,无心用膳很多事情,都还等着我们商议,咱们进去说话吧” 

 “然后我不等他说话,便径自朝那宅院内走去,孔鹤臣挥手屏退了与我同来的清流武者,这才跟那两个穿着怪异的汉子使了个眼色,孔鹤臣在前,那两人再后,跟着我便要向宅院中去” 

 “我用眼角的余光看到那两个汉子也跟了进来,心中疑惑,停身站住,转头看了那两人一眼,问孔鹤臣这二人是谁,那孔鹤臣忙解释说,这两位乃是两位尊贵的客人,他们亦听说边儒圣之事,愿拔刀相助,所以大家是自己人” 

 “闻他如此说,我又淡淡的看了他们几眼,这才淡淡道,儒圣已然当不起了,唤我文允即可” 

 “我们进了屋中坐了,我便迫不及待的问我妻女现在何处?那孔鹤臣一脸笑意道,文允放心,尊夫人三日前已入孔府然后他又朝着太学方向一指说道,令爱正在太学临《急就章》,以我夫人远亲的名义入得太学,一切万无一失” 

 “孔鹤臣为了拉拢前辈,倒也真下了不少功夫啊”苏凌冷冷一笑,眼中带着讥讽。 

 “我听孔鹤臣对蘅君和瑾儿安置得十分妥当,这才对孔鹤臣有了些许好感,这才拱手表示感谢,然后我又向他提了个要求,原本只是试一试,未成想他却答应了”边章说道。 

 “要求?什么要求”苏凌问道。 

 “我看着孔鹤臣说,我要我赋弟一家三口的人头和尸身而且我要他们人头和尸身十年不腐” 

 边章的话音一字一顿,可是直到现在,苏凌和林不浪还能感受到边章的不容置疑和坚决。 

 “这那孔鹤臣竟然答应了?”苏凌有些意外道。 

 “答应归答应,只不过打折了”边章无奈一笑道。 

 “那孔鹤臣闻听我言,先是,面露难色,想了想方说道,令弟一家的尸体却是好办,我只用知会沙凉清流暗桩的人,让他们趁夜黑风高,潜入乱葬岗,将三位的尸身偷偷运出沙凉便好,但是,他们三位的头颅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