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玉 作品

第 43 章 全文完

秋引岚和安德烈短暂的假期即将结束,大家担心秋露会因为离别太过伤感,年初四送行那天,才将藏了多日的一个消息说出来。

明年有望调回国内工作,职位稳定,不再远行。

有了希望,等待就会变成一件幸福的事。秋露只盼着时间如飞沙流水,再过得快一点,已经在构思明年一家人在宁城过节如何安排,大晚上不肯睡觉,闹着谢观棋听她的幸福计划。他抱着她,仔仔细细地听着,笑她明年肯定又有新的想法。

年初五,秋露和谢观棋回到宁城,开始收拾布置他们的小家。她翻出还没来得及贴上的春联,拖一把椅子挡在门口,对比完位置后站上去,低头撕春联背后的双面胶。

余光里有人径直走来,腰上多了一只手臂,谢观棋单手将她从椅子上抱下来,低声道:“别站这么高。”

她说:“我来贴就好,你继续打扫卫生。”

他云淡风轻地回:“不要,我就要贴。”

秋露讶异瞅他,觉得不对劲又说不出,慢半拍地哦了声,把手中那条春联递给他:“那我帮你撕双面胶,你来贴。”

“等等,我看看是上联还是下联。”她从围裙口袋里掏出手机,微信里莫名多出一个人群聊,除她以外,还有皮皮和赵依景,两人问她什么时候回宁城,一起约顿饭。

皮皮:我的婚前姐妹聚餐,一定要来啊。正好依景也准备离职了,大家一起聚聚。

Lu露:你要离职了?@赵依景

赵依景:还没提,准备年后上班提,暂时保密(嘘)

周总监知道了吗……秋露刚敲完这行字,心觉不妥,又一字一字删除,撞上一双探究的眼眸后,她下意识将手机贴在胸口,瞪大眼睛回视。

谢观棋慢慢直起腰背,眼前这张小脸上就差没写着“做贼心虚”四个字,小珠真的不会撒谎藏事。

“怎么了?”他顺口问。

“暂时保密”四个字在脑海一闪而过,秋露将手机塞回围裙口袋,想到什么又匆匆拿出,一抬眼,上联下联横批已经全部贴好,她怔怔道:“你弄好啦?”

他笑睨她,调侃:“你再发呆一会儿,我连晚饭都做好了。”

“可是我还没告诉你上下联的内容。”

“读一读就知道。”

秋露对应图片一瞧,果真是多此一举。谢观棋轻拍她后脑勺,问:“是不是还有一个‘福’字?”

“我去拿!”她一溜烟冲回屋内。

他站在原地,安静地望她背影。

年年岁岁,春联福字,他们都是一起完成这件为家添福的事,记忆里永远有一道影子,如此刻一样笑着跑来,嘴里不忘念一句:“福到咯。”

让她拿福,便是先享福,他乐意在她之后。

……

皮皮和赵依景晚上各自有约,人定在年初六中午聚餐。在听到赵依景的新工作是周凯歌举荐后,秋露试探地问:“你和你的那个soulmate,现在怎么样了?”

皮皮咬一口蛋挞,眼睛看向赵依景:“秋露还不知道你和周总监的事啊?”

“我还以为你猜到了,或者谢总监跟你说过。”赵依景再把目光投来,搭腮笑道,“我和他分分合合,也算进入下一个阶段了吧。”

皮皮单独点了份沙拉来吃,感叹:“周总监要是有人家谢总监一半主动,还至于追不到妻吗?”

秋露若有所思地点头,两人同时望向她,她静了会:“谢观棋也说过,谈恋爱要长嘴。”

皮皮露出英雄所见略同的眼神,没吃两口又放下叉子,说:“反正这次婚礼,你们一个伴娘,一个伴郎,我可是尽最大努力制造机会了,再不拿出点行动,指不定你去新公司大展宏图后,又会遇到更合适的新人,到时候他可劲后悔吧。”

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窗洒落,柔和而明亮。秋露对着面前喝了半杯的卡布奇诺拍一张图片,玻璃瓶里半枝花入镜,静谧美好。

她发给谢观棋,与他逗趣:给你点的卡布奇诺,请你喝。

“其实,”赵依景刻意停顿,笑咳了声,“他在除夕夜那天跟我求婚了,氛围太好,我差点没守住。”

秋露又一次静住,反观皮皮讶异惊喜的神色,显然也不知情:“你怎么想的?”

“不想他说什么就是什么。”赵依景笑容惬意,靠上椅背望窗外,迎着阳光说,“让他也尝尝追人的滋味。”

手机震动一下,秋露猜到是他的信息。

今天是独守空房的老公:很好喝,谢谢。

她笑他一本正经地配合,落在两位姐妹眼底,又是暧昧含笑对视一眼。皮皮说:“我后来想明白,不是热恋才腻歪,是因为有情趣,我一直觉得谢总监是个懂生活的人。”

“所以我怀疑,某人是被幸福刺激到了,才着急忙慌地想娶我。”赵依景揶揄,“以前是他考核我的业绩,以后换我来考核他。”

秋露笑,人又聊到开春后皮皮婚礼的细节,大家都觉得这家店天花板吊坠的五彩小风车很别致,婚礼布场可以借鉴这样的小巧思。

秋露望着小风车灵光一现,准备把家里布置的新想法告诉谢观棋,却发现有条信息被她漏看了。

Lu露:要搭配炸鸡和薯条一起吃,才好吃。

图片拍的是小食拼盘。

今天是独守空房的老公发起一笔转账。

请收款:¥520元。

备注:好的,已经吃饱。

……

傍晚回到家中,客厅的窗外可见残红如血的夕阳,将没亮灯的屋子压暗了些。秋露抱花进屋,闻到厨房里隐约飘出的香气,顿时笑喊:“谢观棋,我回来了!”

他应了一声,隔得远不太清晰:“先去洗手。”

她把那束红梅搁在茶几上,跑到厨房寻他。

油锅火热,一旁的大碗里盛着新鲜出锅的炸鸡腿,她瞧得眼睛发直,对上他悠悠瞥来的视线,心领神会冲到卫生间的水池旁,压出洗手液,老老实实搓一遍用水冲净,折返厨房。

谢观棋单手端来一只小碗,里面有两个晾到温热的小鸡腿,他觉得油锅不安全,烟气也重,便道:“拿到外面坐下来吃。”

她偏要端着碗站在他身侧,看他再下一锅肉丸,热油逼出浓郁香气,漏勺轻轻翻滚防止受热不均。他怕油烟熏到她,几次劝不出去,索性和她换了位置,让她面对出锅的半成品。

秋露连吃六个小鸡腿,美味得收不住嘴,又往碗里挑两个,赞美他:“太好吃了,再吃你做的饭,年后我真的会胖五斤。”

“没关系,我就喜欢你肥肥壮壮的样子。”谢观棋说。

“嗯?”她不可置信地瞪他,他禁不住一笑,改口:“开玩笑,就喜欢你圆滚滚的样子。”

秋露闷闷哼了声,搁碗不肯再吃。第一锅肉丸酥脆出炉,有颗滚进她的粉色小碗里,谢观棋叮嘱:“冷一会儿再吃,不然嘴巴容易上火起泡。”

“不吃了。”她嘴硬道,“再吃我就要变成肥肥壮壮的样子了。”

他关了灶台的火,再笑:“你是小珠啊,怕什么。”

小碗被人拿走,他又说:“你的水杯里有灵芝枸杞茶,水壶里也有,喝完了自己去倒。”

良久未闻动静,谢观棋转过身,微微一怔。秋露杵在他背后,一边吃,一边无声地瞪他。

他想抱她,碍于身上油烟味太重,只是笑着俯身观察她的小表情,眼帘半垂想吻她,她偏过头不让,眼睛仍盯着他。

小珠又生气了,要怎么哄呢。

他见她筷子夹一颗肉丸塞进嘴里,便凑近亲她鼓鼓的腮帮子,一边一下。她咀嚼的速度变慢,无言瞅他几眼,终于慢悠悠地走了。

……

吃晚饭时,秋露捧着自己的碗坐到谢观棋的位置旁,他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出来,瞧见这一幕,心知肚明地默默笑了。她以目光锁定他,他拉开椅子,掌心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吃饭吧。”

他拿过她的小碗盛汤,第二碗再给自己,正准备动筷,搁在桌面的手机震动,秋露听到他说话的内容就觉得不妙,最后一锤定音:“我现在过去。”

真的要加班。

她用眼神询问,谢观棋轻声解释:“是平台的事,我现在回公司看一下系统,你先吃,不用等我。”

“现在是放假,还在过年……”

“不止我,还有几个留在宁城的同事。”他看了眼手机的时间,“一个小时应该能搞定,我很快回来。”

秋露早就习惯他在工作中的样子,只是心疼。她把那碗汤端起来,望着他说:“吃点再走吧,都做好了,好歹把这碗汤喝了垫垫肚子。”

他没拒绝,将汤喝尽,进屋收拾了几分钟,出来后见她站在门口看着他。谢观棋边穿鞋边交代:“吃不完的菜,用保鲜膜封口后放进冰箱,洗碗机你不会用,就放在水槽里等我回来洗。”

秋露把车钥匙递给他:“我会用,你教过我。”

他单手抚上她的脸揉了下,低声道:“忙完就回来陪你。”

“你开车小心,别着急,慢慢开。”她说。

“好。”他答应着,回头又看了她一眼。

谢观棋走后,秋露坐回餐桌前,对满桌佳肴提不起劲,盯着他的汤碗发怔。她把插进玻璃瓶里的红梅重新修剪一番,摆在进门就能看见的隔断架上,在屋子里瞎转悠,从厨房走到阳台,发现他把家里收拾得井井有条。

她只能自己找事做,把他叠好放在床上的衣服重新叠一遍,分类放入衣柜里,又把锃亮的地板再拖一回,窝在沙发上翻书等他。

从七点熬到九点,秋露正要发信息问他结束没有,发现十几分钟前他已经发来。

今天是独守空房的老公:困了就早点睡,枕头下有给你的礼物。

言外之意,“一个小时能搞定”的约定有所变动,也许本来就是安抚她的话语,他还留了一手用礼物赔罪。枕头下压着一对卡通人物的钥匙扣,女孩捧着小兔,男孩抱着小猪,和定制贴纸上的形象类似,就是他俩。

她不愿再等,把桌面未动的饭菜加热一遍,用保温饭盒装好后,打车去到他们公司楼下,遥遥一看,写字楼里亮灯的地方还不少。

一楼大厅一如既往坐着守门的物业保安,她在大厅里转悠着,迟迟不上去,最后站在一棵发财橘子树盆栽旁,在和保安大哥对视到第回时,大哥朝她招手,让她坐在旁边的凳子上。

“等人啊?”大哥瞟见她手里的饭盒,“送饭?”

“嗯。”秋露给谢观棋留言,结束后告诉她,没提自己在楼下的事。

“加班的不少呢,有些初就回来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从加班聊到家乡特色,抬眼间,秋露和一个背着包往门口走的男青年对视,他犹豫地望着这边,她不解地回视,觉得有几分眼熟,还在大脑里搜索,又被大哥的话打断:“你给谁送饭啊?”

“给我老公。”她回。

“那怎么不上去?饭都冷咯。”

“他还在忙,我再等等他。”

她拿出手机,发现两分钟前他给她拨了一通电话,可她并没有听到,下拉页面一看,手机不知何时被她调成静音模式。

微信里,他的信息问她:你在哪?

“哎?”大哥突然的一声让她抬头,有人拎走了她的饭盒,她抬起头,信息的主人微微抬起一只手,作势要牵她。

“我老公。”秋露对大哥解释了一句。

“上去坐吧,这里冷哟。”大哥笑道,目送他们离开。

……

“什么时候来的?”谢观棋按下电梯键。

“五分钟前。”

实则从她坐下到现在,已经过去四十分钟。

“看来是今晚的风还不够冷。”他紧握她的手,轻易识破谎言,借着电梯里微弱的光看她,“下次别在楼下吹冷风,上来等我。”

他领她进办公室,把她安顿在自己工位上坐下,打开饭盒,给她递了双筷子:“一起吃吧。”

“我吃过了。”秋露看着他笑。

“知道你没吃。”他猜她这两个小时应该在家里漫无目的地乱走,肯定也没胃口吃饭。谢观棋拿了抽屉里的餐具,拉过一张椅子坐在她身边,“再骗我,今晚就把你关在办公室里。”

“你才舍不得。”她小声嘀咕,夹了一筷子嫩笋放他盘子里,他给她夹了颗肉丸:“知道就好,快吃。”

匆匆吃完这餐饭后,谢观棋又不知去向,秋露收拾桌面的饭盒,却觉得安心不少。

她看剧消磨时间,等他回来,直到眼皮愈重渐渐闭上。再睁眼时,人已经躺在他的折叠床上,身上披着一条薄毛毯。视线里一双腿朝她靠近,紧接着,那双含笑的眼出现,静静望着她。谢观棋手指戳了戳她的脸颊:“小珠,回家了。”

秋露站起身叠毯子,他弯腰收起折叠床,接过她手里的棉毯放在椅子上,她突然从身后抱住他,侧脸贴他棉服,安静着不说话。

谢观棋握住圈在自己腰间的手,听她问:“明天最后一天,还要加班吗?”

“不用,只陪你。”他答得肯定,回身将她搂进怀里,“想去哪里?”

“如果天气好,我们就去逛公园。”

“好。”

“如果天气不好,我们就在家里看电影。”

“嗯,听你的。”他凝视她的眼睛,好似能看见烟波垂柳,阳光明媚的每一天,“希望是个好天气。”

比起看电影,她应该更想和他一起出门。

“不是也没关系呀。”秋露抱上他的腰,阖眸蹭他胸口,享受属于两人的寂静。

反正剩下的日子还有这么多。

反正,他一直在她身边。

***

年初七,新年假期的最后一天,依旧是个好天气。

两人在宠物店里遇到一只小金毛,从进店开始一直在笼子里朝他们摇尾巴。本以为是狗狗生性热情,后来见它蹦得实在太欢,连店主也觉得一反常态,便抱它出笼。

小金毛趴在谢观棋胸口,一个劲往上爬想舔他的脸,尾巴疯狂摇摆,打在他的袖子上。他费劲地把小金毛按在胸口,笑得无奈:“像不像你?”

这句话是在问身旁的秋露。

她伸出手轻轻抚摸,小金毛又开始舔她的手,秋露偏头问他:“你喜欢金毛呀?”

他笑而不语,把小金毛递还给店主。

……

两人牵手散步于公园湖畔,微风轻拂过,他的眼底也有湖面的粼粼波光,她兀自出神,被他察觉这道灼灼目光,笑道:“又偷看我?”

“不可以吗?”

“可以,我只是在想,”谢观棋揉着她的手背手指,稍顿片刻,“等我老了,你还会像现在这样看我吗?”

秋露只觉稀奇,跨到他面前,倒退着看他:“你也有容貌焦虑吗?”

他被她两手牵着,替她看背后的路,配合着她的步伐慢慢走。

“谁让你以前总在我耳边念叨,我是你见过长得最好看的男生。”

在一起之后,他时常在想,倘若没有这张脸,她是否还会一如既往地喜欢他。转念又觉得,这个想法似乎冥冥之中给她贴上了“以貌取人”的标签,她听了或许会不高兴,便没在她面前提过,至于为什么会在现在提起……

他知道如何正确有效地哄小珠,并且决定把“长得不错”也纳入自己的优点之一,选择平和接受。

她非要卖关子:“那就等老了,我再告诉你。”

“好吧。”他点头。

湖畔有不少散步的路人,年迈的老人,一家几口,相伴的闺蜜,牵手的情侣……花丛绿枝上都有春的影子,浮生万象,变化纷呈。

秋露说:“等我们老了,我应该会很怀念现在的日子。”

谢观棋说:“人生的每个阶段都有它的美好之处,年纪大了,我们或许会更加从容、平和、淡然、睿智。”

“还会更加爱你。”她补充。

他侧头看着她。

“头发白了,牙齿掉了,腿脚不利索了,依然很爱你。”她微微晃着他的手,低头笑,“老就老吧,你是小老头,我就是小老太太。”

谢观棋凝注她的眼神似有千言万语,最后只是慢慢抬眸,目视前方笑:“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有些好奇,你老了以后是什么样。”

秋露从现在开始给他洗脑:“不管是什么样,在你眼里,我就是最美的。”

他好半晌没吭声。

她用肩膀撞他手臂,他重又低头看她。

“快说,在你眼里我最美。”

他只能顺从:“在我眼里,只看得见你。”

她满意地笑了,吹毛求疵:“不行,还得看见钱,要有钱才行。”

“行,有钱,我努力。”

“我也努力。”

鸟雀声萦绕在日光绿影里,声声入耳,秋露认真发问:“怎么样才能拥有很多钱呢?”

“大概五个步骤。”

“哪五个?”

谢观棋沉吟:“回家,关上门,把衣服脱掉,钻进被窝里,睡觉。”

“……”

夜里,夫妻俩在床上相拥,秋露从做梦发财聊到神奇梦境,她贴在谢观棋胸前说:“如果一个人重复做相同的梦,很有可能是在未来或者平行时空发生的事。”

他把被子拉过她肩头,她又问:“你做过这样的梦吗?”

“目前没有。”谢观棋回答,“等以后梦到了,告诉你。”

“嗯。”她在他怀里发呆,被困意压着慢慢闭眼,“谢观棋,你送的礼物,我很喜欢。”

“喜欢就好。”他的手搭在她腰上,低头看着她笑,“我保证,今年的心情信件,我不会再把小小珠的头和身子撕断了。”

“暂且相信你。”她唇角弯弯。

两人之间陷入睡前的静默,秋露打了个哈欠,撑着最后一丝意识,天马行空地乱想:“如果我遇到平行时空的你,我会对他说……”

谢观棋静等一会,没等到她说后半句。

她的脸挨在他胸前,弯弯的眉,鹅蛋型的脸,微嘟的唇,他早已在心底描绘过千万遍。他的身子慢慢往下滑,侧躺着和她面对面,她闭眼熟睡,他便这样安静看着,很久,很久。

小珠,你会对他说什么呢?

会不会是一个,要用一辈子的时间,去书写的答案。

多久都没关系,他愿意等。

***

后来,谢观棋遇见了那个梦。

他在梦里重逢了爸妈,他很久才能见到他们一次,这一次依旧是熟悉的小区街道,他还是孩童时的模样,他们同样年轻。他拉着那两只手,着急地说:“你们要去哪里?这些年过得好吗?能不能别走?”

他知道,一旦走到他们家楼下,爸妈就会再一次消失,还剩最后一百米,他想尽办法拖延时间。爸爸说:“你的家人在前面等你。”妈妈也笑:“观棋,去吧。”

他怔怔望去,从梦中惊醒。醒来后的第一秒在想,即便他始终不愿走完最后一段路,时间永远在向前,光阴有限。往前看,他的家人……

房门口站着个人,两个四岁的小孩和一个女人,神色各异地望着床上的他。小女孩笑弯眼,小男孩哭丧脸,秋露站在中间,无奈地朝他耸耸肩。

谢观棋静了半晌,轻声问道:“小狮子怎么哭了?”

“我跟他说,爸爸只是感冒发烧了在睡觉,他一直以为你得了绝症,非要来看看。”

小女孩含着奶酪棒,小手轻轻按在小男孩脸上,擦掉他的眼泪。小男孩右手背揉着眼睛,左手举着的奶酪棒已经被小女孩咬了一口。

“小豆豆又在偷吃。”他看着笑,目光缓慢落在秋露身上,低声叫她,“小珠……”

秋露抚摸孩子们的发顶,让他们出去玩,小豆豆开心地牵着小狮子小跑离开。

她走过去,蹲在床头看他,说着下午的事:“安德烈拿了好多年货过来,一大堆零食,小豆豆高兴得不行,小狮子见不到你就哭,安德烈陪他玩了会才好,人一走又哭了。”

“哎,小狮子这么爱哭,像谁呢?”她意有所指,盯着他笑。

谢观棋凝视着她:“小豆豆这么贪吃,又像谁呢?”

婚后第五年,夫妻俩有了一对龙凤胎宝贝,漂亮得就像年画上的娃娃,小豆豆爱笑爱闹,小狮子安静内敛,完全是缩小版的他们。

秋露唇贴他额头,触感仍旧有些烫,拿起水银体温计甩几下:“再量量体温。”

“我没事,再睡一觉就好了。”他柔声道,“出去吧,我怕传染给你。”

“那你刚才还叫我?”

“我是想让你带着宝宝们出去玩。”

她不在意地哼了声:“我说过,你生病的时候,我要照顾你呀。”

谢观棋面上有淡淡的笑,从被子里伸出手捏了下秋露的脸颊,看着她的眼神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温柔。现下,还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朦胧感。

她了解他,声音压低着问:“刚才梦见了什么?”

“梦见,”他半垂眼,“你。”

“说来听听。”她恨不得挤在床沿和他一起睡。

谢观棋话说得突然:“当年那个晚上,你想说的是什么?”

“哪个晚上?”秋露怔住。

他反倒是笑,没追问,只回答上一个问题:“等我好了,告诉你。”

“快点好起来。”她眼里融了笑,“马上过年了,没有你可怎么好?”

“是没有我做菜,可怎么好。”他笑着纠正,手指戳她酒窝,她的脸埋在他被子上,开心地来回蹭。

……

几天后,谢观棋的流感痊愈,晚上在给兄妹俩冲奶粉时,小豆豆听见开罐声,迈着小腿跑过来,乖乖地站在他脚边,仰起头笑眯眯地等他。

谢观棋含笑低头,看着那双酷似某人的大眼睛,小嘴一张一合馋得就快流口水,禁不住再笑:“等等,马上就好。”

刚把奶瓶盖旋紧,小豆豆迫不及待地朝上伸手,他弯腰递给她,温柔嘱咐:“摇一下再喝。”

“谢谢爸爸。”小豆豆抓过奶瓶,软软小小的身子左右摇晃扭起来,竟真在“摇一下”。

他微愣,被孩子的思维逗笑,蹲下来指着奶瓶说:“摇一下瓶子。”

这一回,她双手抓着奶瓶上下摇,咬着奶嘴身体也在晃,见爸爸笑,也跟着在笑。

谢观棋眼底满是爱怜,揉了揉她的头发,轻声道:“去玩吧。”

小豆豆跑走,他把小狮子的牛奶冲好,在儿童房找到正在一个人玩乐高的儿子。客厅里,小豆豆正对着卡通动画片里的舞蹈边扭边跳,一旁的大金毛趴在毯子上看着她。谢观棋在屋子里走一圈寻人,靠近主卧的小阳台时听见了熟悉的声音。

“巧一,你结婚那天,我会哭得很惨。”

扩音里,朱巧一懒洋洋地回应:“那怎么办?”

“回到家后,我要把谢观棋猛亲一顿,缓解我的悲伤。”

他微低头,无声地笑。

“行啊,我也要把我老公猛亲一遍。”

“荣哥应该会脸红吧。”

听见这个笑声,他悄悄探出半个身子一瞧,她果真笑倒在躺椅上。笑过之后,又开始诉说对闺蜜的相思:“巧一,我不能没有你。”

“秋露珠,你孩子都快四岁了,还是没变啊。”朱巧一啧啧感叹,“我都怀疑你和谢观棋不会腻到八十岁吧?到时候牙都没有还怎么亲嘴啊。”

两人愉快地煲着电话粥,最后是朱巧一那头临时有事,不得不结束通话。

“好吧,我要去看我的老公和宝宝们了。”秋露朝她啵了一声,“巧一,我会想你的。”

“嗯。”

“不许对露露这么冷漠。”

“哎呀,我也想你,还有我的两个小宝贝。”朱巧一无奈一笑,“跟他们说,干妈下次来,会给他们带礼物。”

门上轻轻敲了两声,秋露回头,看见站在门边的人影,明明都在家中,日日都见,叫他名字的声音依旧能听出惊喜,他总觉得纳闷,但更多的是欢喜。

谢观棋拥住扑向他的人,卧室里的灯光调到最暗,他借着微光看那双乌溜圆亮的眼睛,听她笑着要求:“明天带我们去公园玩。”

以前只有“她”,现在是“他们”。他的家人。

“好。”他搂着她的腰,低头想吻她。

“对了,还要把门口那袋书拿上。”她话没说完,他的呼吸扑在她眉骨上,耐心等着,“依景要看那些孕期的书,我们约了明天在公园碰面,她也想见我们家的小宝贝们。”

“周凯歌要来吗?”他问。

“肯定会,依景说自从她怀孕,她老公天天跟着,甩都甩不掉。”他双手捧着她的脸,吻落在眼角,滑过脸庞来到耳后,沿着下颌吻到下巴,最后吮上嘴唇,用“品尝”的姿势,吻得又慢又软。她身上发热,手不自觉地钻进他衣服里,忽地听到哒哒的脚步声,往房门方向看。

两道小身影你牵我,我牵你,站在门口望着他们,一个笑得眉眼弯弯,一个安静喝奶。

小豆豆举起奶瓶,甜甜地打报告:“喝完噜。”

秋露轻咳,在谢观棋怀里转过身:“小狮子呢?”

小豆豆回答:“小狮子还没喝完。”

“去沙发上坐好,准备洗澡了。”谢观棋温声开口。

小豆豆牵着小狮子跑走。

秋露手抚上他的胸膛,意犹未尽地摸了下,瞅着他说:“今晚是你给他们读绘本。”

“嗯。”他捉住她的手,放在唇边亲。

她的身子挤在他胸前,暗示道:“我等你。”

“等我做什么?”谢观棋有意低笑,“困了就早点睡。”

秋露不满地推他肩膀,他双眸微眯,手臂更紧地锢她腰间,她撒娇求饶:“好了,出去看看他们。”

他这才松了手,两人牵手往门口走,她悄声再道:“待会儿也帮我洗澡。”

“我的病才刚好,伺候完小的,还要伺候大的?”他扬眉笑问。

“那我帮你洗。”她下巴压他手臂,欲说还休地朝他眨眼。

谢观棋看着她微扬的嘴角,食指轻点她额头,摇头再笑。

床头亮着一豆灯光,光影笼罩的地方,是多了两张儿童小床的主卧,床头柜上摆着一个相框。两张一模一样的小脸在中间,夫妻俩一左一右抱着,四人脸贴脸在镜头前留下灿烂笑容。

多年后,他重新拥有一个完美的家。

就连记忆里的旧照片,也有了圆满的结局。

“谢观棋,如果我遇到平行时空的你,我会对他说,有个叫秋露的女孩很爱你,将来有一天,她会成为你的妻子,你别怕,她说陪你,就是永远陪你。”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