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培康眼神一亮,说:“噢,你是说此时纱厂不应该收缩产量,还要扩大棉纱的生产规模?”
周天瑞微微摇着头说:“唉,你没有真正搞明白我说的是啥意思。所谓不谋全局者不能谋一域。你要设想我们走哪条路才能另辟蹊径继续发展,就必须研究市场找出发展的机会。眼下似乎市场萧条,我们的机器制造厂近期也没有大的利润可赚,反而沉淀了大量的头寸,生产的机器都积压在仓房里,仅生产纺机就抽光了自有资金。怎么办?莫非我们就坐地等死吗?”
周培康底气十足地说:“正是如此,我才提议先收缩生产回笼头寸;待市面转化时我们手握大量资金便可把握先机。”
周天瑞微微一笑,说:“你有这点韬略也算是有所长进,但毕竟是照葫芦画瓢太肤浅,只要有些头脑的人都会这么想的。你想到的别人也想到了,你做得就跟别人一样,那还有什么先机可抢的!你得学会反过来想事情。物以稀为贵,别人丢掉的你就捡起来,别人抢着做的你就丢掉。棉纱厂现在是最好的介入机会。我把别人扔掉的厂子低价吃进,用自己生产的机器改造后生产棉纱。纱厂经营好了就有丰厚的利润,还把机器厂库存的机器设备利用了,这就是多方盈利的绝好策略。这样的经营方式不仅能使我们渡过难关,就是在萧条的时期,我们照样能稳稳当当地赚钱!你要看清楚:市面上投机行为只不过是一阵风,不能长久的。要发展还是要靠脚踏实地实实在在做出优质产品来,这才是做事业的诀窍。”
“唔,我晓得了。”周培康心服口服地点头应道。
“全民抵制洋货只买国货,把洋商做投机的货物都积压在仓库里,甚至大批货就堆垛在港口日晒雨打的,损失巨大。外商的本钱也是有数的,不可能长期兴风作浪低价抛棉纱高价收棉花,除非他想破产不做了。商家们都收紧了银根把钱存到银行里,是想等市面平稳时再出来做生意的。你想想看,到时候必定会因纱厂大量减少而棉纱生产不足,纱价必定暴涨的,这就是洋商们的计谋。那时,大家都会去抢着建纱厂,纱厂的价格就会高出几倍!我们现在低价位吃进纱厂,到时候就是卖厂也会赚到翻倍的利润,还不要说纱价暴涨带来的利润了。”
“哦,您这么说我就明白了,真正还是父亲看得远,儿子还没学到爹爹之万一。但是又要投进去多少银洋钿啊!”
周天瑞宽厚地笑道:“你还是没吃透商机、没想好方法。你先买进些印度棉花生产低支纱,专供诸如昆山等地生产土布的商家,保持工厂的运转不间断。至于钱么,那就根本不是问题,你要多少钱都有的。你把几个工厂都抵押给银行,区区一二百万的银元不在话下。再说实业界大量倒闭,金融界必定受影响,吃倒账的不在少数,只愁着没有好的投资地方呢!以咱家的信誉和实力,只需咱家开口借贷,他们求之不得呢!”
周培康长舒了口气,说:“听爹这番话,我彻底放心了。咱家不用向他们借钱,银行里存的备用款和手头的流动资金应该有几十万的。”
周天瑞嘿嘿一笑,说:“银行里没啥钱了,我都买了地皮。”
“买地皮做啥呢?那咱的棉纱铁联营不做了?”
“你想想看,这一二十年外商都在沿江建厂。黄浦江边上地皮的价格翻着跟斗朝上涨。上海每天都有几家工厂开张,都在招聘工人。有这么多外地人涌到上海来做工,这房价还不涨几倍啊?”
周培康眨着眼睛,一本正经地听着父亲的训示。周天瑞又说道:“我还在沿江的地皮中挨着江边挑着买进地皮。每隔一段路我就买进一长溜地皮,这样等于把沿江的地皮都吃进了些。外国人把其他地皮买进后,只能花高价来买我的地皮,否则他就无法建厂。这样,我的一块钱就可当几块钱,甚至当几十块钱来用,这不是最好的生财之道吗?我只要卖脱地皮,做棉铁联营的资金也就有了。”
“唉,我们还欠着银行的大笔贷款呢!要是地皮再压在手里就回天无力了。”
“嘿嘿,你这是杞人忧天。日本内外棉的老板几次托我为他选地皮建棉纺厂,我只需把地皮卖给他就挣得十分地满意了!”
周培康连连点头道:“唉,我们几个弟兄就是赤了脚也追不上爹的脑筋呢。”
“你们兄弟几个都是嘴里含着金钥匙出生的,两只脚一踏在地上就有几十万的身价。你爹我可是赤手空拳一滴汗珠摔八瓣挣来的。我总希望你们哥几个都能超过我。你是老大要带个好头,为几个弟弟树立个榜样,要带着几个弟弟正经八百地做事业,绝不能违背祖训做了纨绔子弟。潘尤两家为啥都出了吃喝嫖赌的败家子,还不是疏于引导和管束么。”
周培康庄重地点着头,说:“我会谨记爹的教训的。那我就去苏伦纱厂看过,随后再与陈行长办手续。”
“就这样吧。你去办就是了。”
数日后,周培康带着一行人到苏伦纱厂去查看。纱厂占地八十余亩,两层砖木结构的厂房,面积达五千三百多平方米;分清花、梳棉、粗纱、细纱四个车间;另有一幢写字楼和三座栈房,全部面积达一万五千多平方米。机器设备全是英国进口的,还是七八成新;有二万枚纱锭;现有工人一千三百余人,每昼夜可生产五十件纱。
周培康算计清楚了,这个工厂只要添些自己生产的设备,满负荷生产,产量准能增加二成。考察完毕,周培康让助理写了份报告交给老爹。周天瑞看了报告很是满意,叫周培康带着账房到商业银行办妥了纱厂的交接手续。
那日清晨,周天瑞早早地来到了新买进的纱厂。他换了工装,带着胶皮手套,蹬着工装鞋,用沾了煤油的“回丝”用力地擦拭着机器。工人们刚进车间,看见老板亲自在擦洗机器,都远远地驻足观望。“拿摩温”赶上前来对工人们低声怒斥道:“戳你娘的,这帮不长眼睛的赤佬!老板都在擦机器了,你们还操着手在一旁看西洋镜,不想端这碗饭了么!”
工人即刻四散而去,到各个岗位上努力的干起活来。德仁纱厂的原副总经理褚睢良急匆匆地赶到了车间,尴尬地向周天瑞鞠躬道歉。周天瑞朝他浑身上下扫了一遍,命令褚副总经理把西装脱掉换上工作服,带领工人把机器全部擦洗一遍。工厂里各个角落都要清理干净,车间的墙体都进行粉刷,就连门窗都须擦洗干净,先把整个工厂都翻新一遍。然后,再让技工们用恒昌公司生产的机器来填补缺失的机器,更换磨损了的零部件和设备,确保工厂能够满负荷地生产。
周天瑞回到经理室脱去了工装坐在大班椅上,随即叫来了朱宝根和周培康,还有总工程师应奎元。他指令三人两个月内完成对德仁纱厂的改造,说:“你们找工人了解些实情,乘重新开业的机会对原班人马进行了筛选,要把惹事生非的地痞无赖、不做生活的“老油条”和在工人中煽动罢工闹事的人统统清理干净!更不准地痞流氓白相人、阿飞野鸡进入我的工厂!我们是为振兴民族经济做事业的实业家,不是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政客。做实业就是以盈利为目的,方能维持公司持续地发展,所以,凡是不能为公司获取利润的人,统统都赶出公司去!”
“这人事就按照你的吩咐安排,我们三人商量着办就是了。只是机器设备零件得换一茬子,原材料都得进一批,这头寸从哪里开销呢?”周培康询问道。
“都在总公司账户上开销。”周天瑞回答道。
“行吗?”周培康疑惑地问。
“难道你没听清楚?到总公司的账户去开销!”
周培康连忙说:“听清楚了,在总公司账户上去支银子。”
周天瑞带着儿子们整顿改造二个月后,德仁纱厂又重新开工了。周天瑞指定褚睢良当总经理,请穆鼎丞当顾问。周培康问爹爹说:“为什么不让穆鼎丞继续当总经理,而让副总经理当了总经理。”
“你呀,毕竟嫩了些。你想想看,以穆鼎丞的才干岂能是给你我当下属的?请他当顾问既保全了他的脸面,又有个棉纺行业的泰斗来帮我们掌舵,给我们出谋划策,以弥补咱们对棉纺行业的经验不足,除此之外,你还想得到什么呢?”
周培康恍然大悟,说:“啊呀,这等缜密的算计,儿子是万万想不到的。不是爹爹在运筹帷幄,我们差点失去大好的发展机遇呢!”
“唉,多学习吧。人啊,需活到老学到老,才能少犯错误呢!”
德仁纱厂重新开张那日,陈行长带着银行的一行人参与了剪彩。虞和德及总商会的正副会长都到了工厂,同行业的头面人物也都来给周天瑞撑个台面,新闻机构是绝不能少的,来了几家报关的记者采访报道。
翌日,几家报纸登出了消息:恒昌机器公司逆势收购纱厂,用自家生产的机器修复纱厂,实践了棉铁联营的经营策略。此后,棉铁联营思维正式成为了现实,带动了纺机制造和棉纺行业的深度发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