园篱 作品

78. 邯郸的大火

    邯郸的血腥气丝毫没波及蓝田。


    孟弋栽种漆树时,从山下雇佣了一些山户帮忙,山户干活卖力,见他们日子贫苦,孟弋承诺,过几年漆树能割漆了,继续雇佣他们来割漆。


    今年刚入夏时,顺顺利利割到了第一桶漆,山户们都很高兴,有钱赚了,干活都很卖力。然而,天公不作美,不出几日就连日下雨,割漆泡汤了。孟弋得不到漆,山户也拿不到钱。


    前几日上山时,碰到了一位老翁,衣衫褴褛,年幼的孙子面黄肌瘦,翁孙二人是入山采摘野果、香蕈充饥的。


    孟弋好奇,上回见面时,老翁家底还算殷实,发生什么变故了?


    一问之下,方知,老翁的儿子私自将家中余粮拿到市场上出售,被官府逮了,罚作鬼薪,家中资财也充公了。


    孟弋听了叹息不已,恻隐心起,把随身携带的财物悉数赠予老翁。嬴政也学老师,解了身上的玉佩:“拿去,能换不少钱。”


    老翁跪谢。


    一行人的水囊空了,老翁邀他们至家中喝口水,歇歇脚。


    “老朽家中有一口甜水井,管教恩人解渴。”


    井水清凌凌的,嬴政喜欢得紧,搦住匏瓜剖制的瓢摁进桶里,舀了满满一大瓢。刚端到嘴边,被孟弋夺了去。


    “水要烧开才能喝,又忘了?”


    山里人家苦寒,唯有木柴富足。水很快烧开,晾到不烫嘴了,嬴政急不可耐端起陶碗,尝了一口,甘甜酣美,比咸阳城里的水好喝多了,舒坦地咂摸咂摸嘴。


    一壶水很快见底,老翁忙吩咐小孙子再去烧一壶。


    那小孩瘦得眼窝都塌进去了,乖乖坐在灶前扇火。水烧开了,他上前提壶。壶把烫,他抓了一下烫着了,忙丢手,壶“咣当”掉在灶台上,小孩也被反向力冲击,没站稳,跌坐在灶台眼。有惊无险的是,没被摔着。


    农家贫困,在院中用柴火和茅草搭了个简易的窝棚充作庖厨,小孩摔倒屋里人都看见了。小瘦猴摔在灰烬堆上,可怜兮兮的,像只小土猴,嬴政像看见了当年的自己,头一个冲出去拉他起来。


    “多谢。”


    小土猴看见衣上粘的灰、泥弄脏了嬴政的手和衣裳,惭愧地涨红了脸。


    “不妨事。”


    嬴政不以为意,随手掸掉衣裳的土。和蒙氏兄弟练角力时,弄得比这还脏。


    小孩从石墩上端起一只陶盆,盆底堆了一层澄下去的灰,小孩将上层的清水倒在了另一只盆中,小心没让灰掺进去,端到嬴政面前,请他净手。


    嬴政眼睁得圆圆的,水都脏了,还能洗手吗?


    孟弋向他释惑:“草木灰浸泡出来的水,具有清洁的功效,和皂角是一样的。穷人用草木灰水洗衣。”说着,她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那盆水。


    嬴政将信将疑地把双手探入盆中,搓洗,神奇的事发生了,手上的污渍被洗得干干净净。他从未有过这般新奇的体验。


    甜水井、草木灰……环顾破败的农家茅舍,衰颓的老人,孱弱的孩童,他心底冒出一个想法。


    “老翁的儿子贩售的是自己粮食,没偷没抢,更没作奸犯科,不应该抓他。”


    回去的路上,他直言想让蓝田县放人。


    未来的千古一帝能说出这样的话,孟弋很是动容,可却不赞同。


    “为什么?老师不是一向主张施仁政?”嬴政蹙眉。


    孟弋斟酌许久,解释道:“仁政是施与所有百姓的,不是单单施与一家的。秦国有多大,有多少因贩粮被官府惩罚的人,你救得过来吗?如果只救一个人,对其他人公平么?”


    “什么都不做就叫公平?”


    孟弋认真地看着他:“错的是秦法。”


    秦国将粮食列为战略物资,严禁粮食买卖,不但不许出口,也不许国内黔首贩卖。以大局观之,这一决定没错,然事情不能一概而论,丰年,黔首有余粮,拿到市中出售或者换取其他物品,也无可厚非。


    禁令不废,贩粮便是违法。秦律森严,贩粮的行径一旦被官府发现,黔首要被严惩。


    “想要救人,只有一条路,废除禁令。”


    嬴政不说话了。秦国的军政大事由吕不韦说了算,他想发号施令,得等到亲政。他才十三,离亲政还早得很。


    可他仍想试试,万一说动吕不韦了呢?


    于是,一回到蓝田就提笔修书给吕不韦,派人加急送回咸阳。


    他关心国家大计的时候,孟弋一头扎进了生意经里。


    从草木灰受到启发,孟弋决意采割漆树果子,榨油、取蜡。


    漆树浑身是宝,除了漆,漆籽的皮能提取腊,籽能榨油,油和草木灰搅拌,可做手工皂。前世的时候,她就爱瞎折腾,尝试过用无患子、皂角制作手工皂,虽未尝试过漆油,但原理是一样的,可以一试。


    “能行么?”


    漆树树干很高,黑颈费了好大劲剪下来一筐籽,主人说的那东西他没见过,没把握主人一定能做出来,更没把握做出来能卖出去。


    嬴政也有此问。他好奇,他已是秦国的王了,能给老师无穷无尽的荣华富贵,老师为何还如此执着于赚钱?


    孟弋以实际行动回答了所有人的疑惑。


    将籽晒干,用棒槌粗粗捶打一番,丢入碾子,碾成粉末,再用筛箩细细筛一番,使核粉和皮粉分离,将皮粉放入甑中蒸。蒸好后包起来,像榨油那样打榨,流出来的液体倒入预备好的竹筒中,塞一根绒线下去,冷却凝固后,一根蜡就成了。


    “你晚上出门会发现,很多人家天刚擦黑就歇下,为什么?买不起蜡,买不起油,一根蜡都金贵得不得了,舍不得用。所以,咱们要低价出售,尽可能让穷人都买得起。”


    听着孟弋说话,嬴政搦着蜡烛看了又看,大呼神奇。宫里用的油和大烛,他见惯了,觉得都是些微不足道的东西,从未想过穷苦人家连这些东西都用不起,更没想过树上长的东西会变成照明的蜡烛。


    第一次做出来的蜡杂质多,表面粗糙,有裂痕。孟弋想了想,又试验了一次,等蜡液流出后,用细葛布又过滤了一次,再度提纯,制成的蜡烛质量好多了。


    黑颈马不停蹄送到自家市肆去卖。由于价格低,很快就卖光了。他兴奋地招呼人手跑到山上,再去采漆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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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秋高气爽,碧霄万里无云,数完钱的孟弋心情也舒爽极了。


    不过她没闲着,漆核还没派上用场,手工皂还没制作出来呢。


    她不知,此时的赵国,波诡云谲,弋氏面临前所未有的大危机。


    舒祺的死没阻止住赵丹,反而让他愈加癫狂。在他看来,舒祺死谏,就是忤逆,就是背叛。


    “他想干什么,要告诉世人寡人是昏君,容不得仗义执言的忠臣?寡人待他恩重如山,他竟如此回报寡人?哼,寡人偏叫他泉下不得安宁!”


    盛怒中的赵丹令弥子牟立刻行动,抓人,刨坟。


    “臣领命!”


    王宫的血腥气还没散干净,弥子牟便急着去制造另一桩血案。


    夜幕降临,弥子牟率兵包围了城西的弋宅。孟弋逃秦,她手下的喽啰还留在邯郸,弥子牟早就掌握了这群残渣的行踪,就等着一网打尽。


    孟楼被孟弋杀死后,他就明白了,杀他的人也是孟弋派的。孟弋要杀他,一定是齐国的事败露了。他派门客又是打听又是盯梢,终于得知,齐相后胜那个废物,做事不干净,让弋槐逃了。


    他瞪一眼紧闭的大门,点燃了手中的火把,抛向寂静的院落。这一回,他要铲草除根,永绝后患。


    一只火把飞入院中,两只火把飞入院中……顷刻间,小小的宅院成了一片火海。


    弥氏露出阴森可怖的笑容。门客献上了许多捕剿计策,最终他采纳了此计。人难免失手,水火是概莫能当的,能摧毁一切。


    火烧亮了半边天,火源却始终大门紧闭,没有一个活人出来。


    大火哔哔啵啵,惊动了邻人,远近传来“救火”的呼喊,继而犬吠此起彼伏。


    弥子牟下令撤。


    跨上马,他再望一眼自己的杰作,心满意足。这么大的火,肯定都死透了。只可惜,最该死的俩人没死。不急,他们早晚要死在我手上。


    “出发,去榆邑。”


    他要亲手将弋叟掘坟鞭尸,为弟弟报仇!


    ***


    城西的烧焦味没飘到城东,赵简正望着深邃的星空出神。


    舒祺,哪颗星星是你?


    昏君,你害死了舒祺!


    赵简一拳砸在柱上。


    “公子,”长廊的暗处,一道低沉的声音飘来,“开弓没有回头箭。”


    赵简缓缓点了点头。


    ***


    赵王寝宫,筮史正用蓍草占卦。


    筮法,经过十八次爻变,方能推演出一个完整的卦象。筮史一遍又一遍不厌其烦地摆弄蓍草,赵丹急得汗都出来了,却催不得。


    蓍草被摆弄来摆弄去,赵丹看得眼花缭乱,就在他等不下去的时候,筮史停手了。


    “艮上兑下……此乃损卦。”


    赵丹脸色瞬时难看到极点。


    筮史赶忙找补:“损卦先凶后吉,解凶即可,大王不必太过忧虑。”


    赵丹急急追问化解之法。


    筮史答不上来,又烧龟腹甲占卜。


    观察了半天烧纹,筮史瞠目:“大王身边……有内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