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第 2 章

    人说,一入万马堂,休想回故乡。从陆月的父辈起,他们家便从青州迁至云州,以军户的籍贯生活。
 




    青州不能回,那处亲戚邻里半生不熟,熟的是你家中底细渊源,生的是情分,他们察觉出来,会立刻报到府衙,拿举报的酬劳。
 




    要逃的远远的,要多远有多远,陌生的地方最安全。陆月在小屋里憋得烦闷,便撑着根扁担棍子在院子里绕圈,思量着逃跑的目的地。
 




    去楚庭!这个念头窜上心头,陆月心里一阵阵的兴奋雀跃,扁担棍子戳在地上笃笃作响。
 




    楚庭被称作蛮夷之地,天高皇帝远。更重要的是,楚庭临海,若有万一,她和二哥乘船出海,也算有退路。
 




    陆月心胸畅快,仰头望无星无月的天幕,浓厚乌云压顶,细雪盘旋飘落,院中女孩子渺小如尘,好像一吹即散,可她眼中闪烁的光芒,好像翻动的衣摆是欲乘风的鲲鹏。
 




    这一世,她要救至亲至爱的性命,也要远离诡谲朝堂,自由自在,在远方兴风起浪。
 




    陆月呼出一口气,转身,撑着长棍缓步走回正房,迈上台阶那刻,她停住脚步,侧身回望。
 




    破旧的木门被冬风吹得摇晃。
 




    -
 




    “赖子哥,陆风那小子朝营里跑去了。”强子东张西望,鬼鬼祟祟闪身到了草垛后头,道。
 




    高高的草垛后头蹲着个戴狗皮帽子的男人,还有个男人站在他旁边,瘦长的身子像柳条,冻得瑟瑟发抖。
 




    蹲着的那个仰头,浓密的眉毛蹙成一团,“跑?他跑什么。”
 




    现在还不到戌时,距离粮仓换值还有一个时辰,陆风出门的太早又太慌张。
 




    强子啧了声,“管他跑什么,赖子哥,上不上?”
 




    孙赖子歪着脑袋想了想,抖抖腿站起来,一股发狠的牛劲,“当然得上。”
 




    三个人摸黑到了陆风家门口,伸着脖子四处瞧瞧,确定这是陆风家,孙赖子对着强子使了个眼色,强子走远了几步盯梢,以防村里人发现他们。
 




    孙赖子贴着门缝往里望,正看见正屋里吹了灯。
 




    赶巧了。孙赖子双手扒墙头,身子一荡,翻到墙头,两脚稳稳站住,伸手拉了小杨一把。
 




    两个男子跳下墙,静悄悄。孙赖子挺直了背,主人似的环视一圈,心想这破落户,随后大咧咧地迈着步子朝西厢的厨房走去,小杨缩头缩脑跟在后头。
 




    不一会儿,孙赖子拧着眉头走出来,暗骂:这也忒穷了,米缸里一粒米都没。
 




    他们两个把东厢西厢的破屋子翻翻看看,什么都没捞着,孙赖子阴鹜地盯着正屋,迈步,小杨拉住他。
 




    孙赖子嫌弃地甩开小杨的手,一步迈上三级台阶,气势汹汹推开门。
 




    意料中陆风妹子的喊声没有传来,屋里热腾腾,床铺空空。
 




    孙赖子看见灯熄了,屋里肯定有人。但一个小丫头片子,能这么机敏?就算她机敏,又能如何,肯定躲在角落里一声不敢吭。
 




    孙赖子这样想着,毫无畏惧地迈进门槛,第二只脚还没落地,木棍短啸,“砰”的一声重击在他立在地上那只脚的脚踝。
 




    咯嘣一声,痛楚直窜脑仁。孙赖子几步踉跄向前扑倒,木棍挥起,留在地面一条渐深倒影,重重砸在孙赖子后脑,“噗通”闷响伴随木棍开裂声,孙赖子趴在地上不动了。
 




    小杨慌乱之下进了屋,弯腰想拉起孙赖子,长棍落下,惨叫声来不及喊出,就没了动静。
 




    门后的黑暗中,陆月撑着长棍轻轻喘气,后退几步,缓缓顺气。
 




    这具身子还是太孱弱。陆月理顺气息,听见蹑手蹑脚的动静,那脚步声一会儿向东,一会儿向西,透着纳闷。
 




    强子瞧见正屋的门露着条缝,加快步伐迈进屋里,还没看清,迎面就是一棍拍在脸上,晕倒在小杨身上。
 




    三个男人堆成一座小山,陆月透过门缝向外瞧了瞧,关上门,挡住寒气,拖着腿坐到榻上,点亮蜡烛,右手提棍,左手一口一口地啜饮着汤水。
 




    陆月满脑子逃离云州的杂事,路上的盘缠该备多少,该走那条路绕开关卡。想到这儿,她便有些烦躁,家徒四壁连个纸笔都没有,所有细节都得记在心里。
 




    纷乱的思绪,时间流逝得飞快,最先倒下的孙赖子回了神,痛苦地睁开眼,眼前昏黄烛光中,模模糊糊一双小脚,穿着洁白的净袜,脚后跟没穿进鞋里,悠哉地晃荡。
 




    “嗯?”
 




    女儿家的声音。
 




    “砰!”棍子朝着额头砸下,孙赖子又昏得不知白天黑夜。
 




    -
 




    天落黑后寒气逼人,站岗的人先是觉得手冷脸冷,再然后冷气就从脚底蹿满全身,金石头活动着冷僵的脚,眯着眼斜看旁边的王铁,迅雷不及掩耳“嗖”地伸手,冰冰冷的手像长虫一般冲进了王铁的破袄下摆。
 




    王铁“嗷”了一声跳起来,先往旁边躲,又挥起胳膊去打金石头,“孙子,占你爷爷我的便宜!”
 




    金石头及时抽手闪身,左跳又躲,忽然往辕门处望,惊奇“哎”了声,“风哥这时候怎么来了。”
 




    王铁只当有诈,一股脑朝着金石头挥拳,金石头拔腿朝着扎着头快走的陆风奔去,绕到陆风身后躲起来,王铁一时间没刹住车,往陆风扑去。
 




    陆风满脑子神鬼生死的事,被王铁吓了一跳,飞起一脚就把王铁踹了个人仰马翻,三个人愣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我这……我不是故意。”陆风语无伦次把仰躺在地的王铁拉起来,“没事吧?”
 




    王铁哭丧着脸,由衷感叹:“哥,你这身手。”说着直竖大拇指。
 




    陆风不好意思地摸着后脑勺,祸首金石头嘿嘿笑着凑过来,问:“风哥,咋来这么早?是给兄弟带吃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