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典当

    曦光沿着山脉洒在腊梅枝条,黄灿灿的花蕊沁人心脾,蜿蜒泉水顺势而下,伶仃成趣。
 




    水云庄的婆子家丁陆陆续续起床开始洒扫,前院空了的水缸被倒进一桶桶清亮的山泉水,几步之外,六儿蹲在红泥炉边用蒲扇扑打着吹风边打了个困倦的哈欠。
 




    呛人的烟雾从风口燃出来,不一会儿,半边院子都弥漫上了熏人的味道,六儿呛的一直咳嗽,眼尾发红带出一滴泪,却坚强的挺在原地。
 




    凭王婆子对她们的态度,自是没有什么好炭火的,连这点灶上炭都是那些碎的不能看的,还是在六儿被追赶差点不小心点着了厨房,王婆子这才脸色难看的给她了半筐。
 




    不过,好歹能有点热水喝用了。
 




    缺了嘴的提梁壶咕嘟咕嘟沸腾起来,六儿左手捏着耳朵,右手拎在草绳提篮向着屋内走去。
 




    随着水缓缓倾倒在铜盆,热腾腾的水汽洇旎了年轻小丫头的圆乎乎的眉眼。
 




    “公主,我再去打些凉水来兑一兑就可以梳洗了。”
 




    没得到回应,六儿也不奇怪,蹦蹦跶跶的迈了出去,不忘关上门。
 




    姜回倏的睁开眼,目光看了一眼六儿离去的方向,盯着裸露的镂空雕花顶,半晌,缓缓闭上了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突的,感觉到热络的温暖敷在面上,床榻上熟睡的女子忽然睁开眼,古井无波的双瞳赫然与六儿单纯清澈的眼睛相对。
 




    一阵寂静。
 




    姜回从六儿僵硬的手中拿过帕子,另只手撑着榻慢慢半坐起来,擦洗净面,之后将帕子还给六儿,自己又躺了下去,再度闭上了眼睛。
 




    六儿“哦”一声,心里疑惑怎么公主好像勤奋了许多?却莫名的没敢多说什么。
 




    公主刚才的神情,比她见过一个疯婆子偶尔清醒时麻木的眼神还要恐怖吓人呢。
 




    六儿没注意到,在她踏出门后,床榻上女子紧绷发直的身体微微蜷缩,良久,才就着这个不怎么舒服的姿势沉沉睡去。
 




    一连三日,六儿发现公主似乎对外面的世界很感兴趣,虽然依旧没有说一个字,可当她说起庄子里发生的新鲜事,便会专注的看她一眼。
 




    六儿像是被鼓舞,一股脑把她知道各种八卦说了个干净,连去年王婆子表姑娘家远房三侄女的夫家二妹找由头来这里打秋风,却看上了她儿子假装落水被救起来,以报恩之名赖上,最后成了他儿子的一房外室都吐露了个干净。
 




    至于为什么是外室,原因便是王贵的妻子是个最善妒不容人的,偏还是衙门捕头千娇百宠的小女儿。
 




    而水云庄之所以没像早些年一样经常被山匪劫掠,其中少不了是仰仗他岳父的庇护,这也是他这个大管事这么硬气的底气,因此,他万不能让他妻子知道此事。
 




    既然如此隐秘之事,又怎么会叫你知道?
 




    姜回如此想,不待问六儿便自己解了她的疑惑:“王婆子经常夜里和她丈夫絮叨,不过这几日却没有说了,白蹲在他们窗户底下挨了半夜冷。”
 




    “你为何不借此要挟?”
 




    既然手里拿捏着王贵的把柄,便该加以利用,怎么也不该活的这般落魄。
 




    六儿下意识答:“我哪里敢?和大管事比起来王婆子都算是温柔和蔼了。”
 




    想起大管事的手段,六儿害怕的缩了缩脑袋,突的反应过来,刚才是谁在说话?
 




    她猛地抬起头,怔怔的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女子。
 




    公主?她,她她说话了?
 




    不是,公主她不是个哑巴……吗?
 




    姜回任由她打量,乌黑发丝如瀑,绛唇苍白如旧,嗓音带着久未开口的沙哑和迟钝:
 




    “说清楚。”
 




    既然这个王贵是这庄子里的管事,以后她必然会对上,所以,了解清楚
 




    六儿恍惚着还未回过神,口中已先道:“去年,庄子里有个叫洪小的,贪了收上来的佃租拿去赌输了个一干二净又欠了五十两银子,他不过是个庄丁,哪里还的起,被赌坊的人逼得无路可走,跪着去管事门前忏悔求情,管事没有答应,他求情不成,反用什么事威胁,管家笑吟吟答应。”
 




    六儿打了个冷津,“可等到第二日,他便死了,他们都说他是不小心跌到江里溺死的,可我觉得不对。”
 




    “为何?”姜回追问。
 




    “当夜我曾撞见过他,洪小身上没有酒气,且他泅水极好,无论如何也不会在水里淹死,后来,我偷偷去看了洪小的尸体,他脖颈有粗粗的勒痕。”
 




    “他分明是被人活活勒死的!”
 




    “可管家替他还了赌坊银子,又命人将他好生安葬,人人只道管家心善念旧情,后来,人们就将此事渐渐忘了。”
 




    六儿难过又惧怕的缩着身子,所以,她不敢,别说是威胁,她平日连走路都特意躲着,生怕撞见。
 




    一时沉默。
 




    “如今是哪年?”姜回问道。
 




    “新历十年三月。”六儿老实道。
 




    ……她死后的,第四个月。
 




    姜回怔愣许久,脸上逐渐覆上一层一层的阴云,缄默半晌,道:“我要你去做一件事。”
 




    “今晚趁着夜色把这个屋子里的瓷器、摆件。”姜回素手一挑,“还有我身上这个衾面。”
 




    “一并找个当铺典当出去。”
 




    六儿愣住。
 




    姜回音色冷淡,宛如一方寒潭枯井,无波无澜,话却残酷无情:“做,继续留在我身边,否则,便自找去处。”
 




    她身边不会留一个不听话的人。
 




    六儿小脸刷的一下变得惨白,眼泪瞬间涌没上来,抽噎着哭诉:“可是我一直是跟着公主的啊,我没处可去。”
 




    她是水云庄的家生子,从小没见过亲娘,后来爹也没了,恰巧这个时候公主出现了,初时自然很多人往公主面前凑,轮不到她,可一阵子过去,谁都知道公主是背着罪名被驱逐到这里的,也没人愿意伺候她了,于是,她就被王婆子塞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