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你说的莫非是那个杨先知杨大人?那可是商行里数一数二的人物,我也听了不少他的故事,杨大人可是个了不得的天纵奇才啊,经商手段高明,诗词歌赋样样精通,骑马射箭也不在话下,这样文韬武略的人,想必他的儿子也十分厉害吧!”
虽然不是在夸她,但柳燕听得心里很受用,此刻也像个大户人家的大小姐一样扬起了高傲的头颅,说:“正是此人,他的儿子杨千月就在这城中,我堂前的字便是他提的。”
“原来是杨小公子的字,我正想这般有风格的字应当是用特殊的笔力写下的,看字如看人,我猜想这位杨公子性子应当十分坚韧果敢。”
坚韧果敢吗?好像也说得过去。这家夥一碰上李风间就倔得像头驴,做出的决定十头牛的力气也拉不回来,还有他拼上性命与白虎的那一战,确实是个相当果断的家夥。
她道:“这都给你猜到了,你该不会是算卦的吧?”
杨浅真笑了笑:“我自幼家贫,年少时我真想皈依道法进山修行,可惜被我那倔强的老爹一棒槌给打去了学堂,读了这么多年书,家人好不容易供到我进京赶考,这人间忽地就天翻地覆了,考试考不成了,耳边也没有我爹骂我的声音,一切就像做梦一样。”
他说着,眼神怔怔地紧盯着一个地方,大大的眼睛一动不动的,瞳孔在冷静的言语中逐渐散大,就像个灵魂出窍的人在麻木地讲述生平。
柳燕懂得他这种心情,天谴发生的时候她也觉得自己好像在做梦,一觉醒来身边的人都变成了尸体,压榨她的婆家没有了,欺骗她的丈夫也死了,她好不容易逃到姐姐的所在,可惜……姐姐也先一步去了。
或许,这世上除了“梦”再没词汇能形容这个日夜颠倒极尽荒谬的人间。
“如果这是梦,我现在倒是没那么想醒过来。”她说。
杨浅真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我理解,人多的地方麻烦也多,现在这样平平淡淡的日子未尝不好,只是偶尔……我耳边会幻听到家人的声音,就好像我爹在喊我回去。”
她无言以对,想到自己和姐姐打小就离开了父母,记忆里酒楼的老板娘就是她的大妈妈,但这个女人只拿姐妹俩当挣钱的工具,亲情什么的无从谈起,或许姐姐对爹娘还有点印象,但她是完全记不起了。
纵然遗憾,她也习惯了,于是她说:“你会习惯的。”
他忽略了这句可有可无的安慰,忽然对上她的眼睛认真说道:“你有没有想过这天谴到底从何而来?短短几月,瘟疫弥漫,气候骤变,无论怎么看都不是人力能做到的,很明显这是神力的结果——是神对人的复仇。”
柳燕看着他那对明亮得如同出鞘利剑的双眸,一时有点听不懂对方的话,“你什么意思?”
杨浅真深吸一口气,缓缓说:“最开始大家都说天谴是瘟疫,我不这么认为,来到无骨城后我更肯定这是神降下的灾祸,不管他们出于什么原因要杀害这么多无辜的人,我现在只想得到一个正当的解释,到底是什么样的罪孽要以全天下人的性命去洗清,明明是深受凡人供奉的神,为什么要做出这么残忍的事,不理清楚这一切我是不会安然死去的。”
柳燕万万没想到眼前这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人心中居然会有这样的壮志,居然想从神明口中得到解释,这样的狂言真是与杨千月那堪称狂妄的勇气如出一辙,这就是冥冥之中杨家人的默契吗。
只可惜,她不认为这样的做法有何意义。
“你想怎么做,把这里的老虎神打趴下,让他告诉你这一切的真相?”柳燕叹息摇头,不忘记手中舂捶的动作,石块相撞的响声细密如麻,她红唇微啓:“我劝你还是省点力气过好自己这下半辈子吧,为什么要拿命去拼一个解释,得到了又能怎么样?这天下也不会变回原来的样子……而且我也不想回到过去。”
“我知道在你看来这个想法很可笑,可我只有这条烂命了,如果不去搏一搏,我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这样太窝囊,实在是太窝囊了!”他说着气血上头,一拳头捶在自己腿上,一脸愤慨。
柳燕淡然:“管这些干什么,那些狗屁神报复不报复咱们人都有一死,不过早死晚死的区别,窝囊啥,谁看得到你的窝囊,能看到的人都死光光啦,还是说你有什么仇人还活着?”
“这倒是没有……”
“那不就得了,该吃吃,该干活干活,该睡觉睡觉,别管这么多,你能活得更久。”她说着,放下舂捶得浆液四溅的凤仙花,走到栅栏下翻了翻晾晒的菊花茶叶。
杨浅真看着她在阳光下和曦温暖的模样,就像乡间随处可见的农妇,娇美的脸庞上多了一丝温婉,他不知不觉迷失在了这片惑人的平静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