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熠就是你弟弟吧,你做梦啦?才睡了半炷香不到,是个好梦吗?”杨千月看着他说。
坐一旁的柳燕幽然道:“你看他一副担惊受怕的样子,像是个好梦吗……”
杨千月笑了笑:“你怎么和你姐姐一点都不像啊。”柳莺可比你会说话多了。
“我只是实话实说。”
“那你继续说你的故事,当歌伶被什么王公子看上,你就跟人家走了?”杨千月含着一抹不易看出的笑说。
柳燕怒道:“混蛋,你为什么要笑?我才不是傻傻跟他走的,我是因为……”
因为不想一直跟着姐姐在这里卖艺,一辈子给别人当牛做马啊。
自柳燕懂事起就听姐姐说过,他们是有爹娘的,姐姐记得,可惜后来走散了,姐妹俩就到了这里,不知不觉就待了这么多年。
比柳莺小三岁的柳燕睁着清澈的眼睛看姐姐,其中满是希冀的光:“那我们还能回家吗?找到爹爹他们?”
十四岁的柳莺一边擦着地板一边说:“谁知道呢,现在想来,那时我们也许是走散,也许是被丢了,被卖了,谁知道呢,我那时才三四岁,你就更不用说了。”
柳莺的语气散漫平淡,好像一点也不想回家,对她来说这里就是家,一辈子在这端茶倒水也没事。但是柳燕不想这样,自她得知自己也和寻常人家的孩子一样有亲生父母的那天起,她就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间酒楼,不再被掌柜的和大妈妈管着,想找到自己的爹娘住在自己的家里。
就是为了实现这个愿望,她才会不择手段地抓住任何一个可以离开这座酒楼的机会,王公子就是第一个给她希望的人。
只可惜那是个信口开河,一张嘴说天下的伪君子,根本不是什么青年才俊,更不是什么富贵人家,等柳燕满怀欣喜地乘坐着小轿被他娶回家,掀开帘子的那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那个姓王的全身的家当就是他见我那天穿的衣裳,一下轿我就看他那一家老小眼巴巴瞅着我的模样,看着我就害怕,还不如让我一辈子在你家酒楼里打工……”
柳燕回想起梦想破灭的那一天就忍不住抹眼泪,杨千月听着也无比动容,实在是没想到他家的産业私底下这样压榨年轻的姑娘,真是可恶至极。
杨千月默默地递给她一条手帕,诚恳道:“实在抱歉,我爹只重利润很少管下面的人,这么偏远的地方更是鞭长莫及,造成你们姐妹俩这样的悲剧,实在是闻之让人泪下。”说着还擡起袖子掩了掩脸面。
李风间还没从刚刚那个真实得像是记忆重现的梦里缓回来,一醒来就听到这姐妹俩的苦情身世,柳燕正在他身旁嘤嘤啜泣哭得伤心,冰凉的夜里只有三人围着的火堆带着一丝暖意,凄清孤寂的天地里仿佛只有他们三人,虫鸣都难以听见,莫名其妙的,李风间也无声地跟着落下泪来。
“风间,你怎么也哭了……”
眼疾手快的杨千月赶忙擡着袖子就要给他擦眼泪,李风间忙自己胡乱抹了把脸糊弄过去,一边推他:“别看我,闭嘴。”
“哈哈哈,你被嫌弃了!”柳燕顶着个红眼圈抽着鼻子笑了起来。
杨千月淡定地整了整衣衫,对于柳燕的嘲讽丝毫不为所动,只说:“时候也不早了,今天的故事就分享到这,我看你心情也好了许多,睡觉。”
“哼,睡就睡。”柳燕默默地拿着李风间的斗篷去了祠后的蒲团上,杨千月忽然叫她:“你,你怎么不用我给你的?”
柳燕从石像后探出一个头,说:“你衣服没他暖和。”
杨千月快被她气笑了,这些衣服可都是同一间铺子里挑的,怎么还就不如他的暖和了?无奈归无奈,他转头就在李风间身旁躺了下去。
哼,有风间的衣服能怎样,睡他身边的人还是我。 火堆还未完全熄灭,漆黑的木炭里带着点点星火,远离了天谴之地的夜晚温度还算正常,不会冷到人骨子里,两人就这样静静地并排躺着,十几天来的默契让他们凭借各自的呼吸就能知道对方还没睡着。
“你弟的事……不想和我聊聊吗?”果然还是得杨千月打破尴尬的寂静。
李风间低声说:“不想说。”
“我就知道你会这样说。”杨千月轻笑一声,而后正色:“你知不知道有时候把难受的事说出来,心里会好受点?”
“我已经习惯了。”
“啊,又是意料之中的答复。行吧,我也不想胡搅蛮缠,可是我真的想多了解风间一点,我不想看见你伤心,你平时总听我抱怨,你有什么不高兴的也可以和我说,真的。”
李风间愣了愣,而后翻了个身:“我知道了。”
“你才不知道,你什么事都藏着不告诉我,拜托,这世上都没几个人能听你抱怨了,你珍惜一下我好嘛?”
“我也可以听你抱怨,你小子有什么不高兴的也可以和我说哦!”
柳燕的声音忽然从石像后传来,杨千月被她这一嗓子激地一下坐了起来,疑惑道:“你怎么还没睡?”
“怎么,你俩说悄悄话我不能听?”柳燕笑嘻嘻的声音像个赖皮的假小子,和她那千娇百媚的姐姐真是两个画风。
杨千月无话可说,默默躺下:“好了好了,我们不打扰你歇息了,食不言寝不语。”
四周又恢复了寂静。
杨千月眼睛虽闭睫毛却忍不住颤动,总觉得心头憋着一股无名之气,这席子怎么睡都不舒服,一想到李风间总是对他有所隐瞒就心焦气燥,明明都是要死的人了,他到底有什么不能和自己说的。
越想越睡不着,他睁眼看着高悬在祠庙外的皎洁明月,心里忽然像被净化了一般,渐渐地平静了下来。
睡在石像后的柳燕也睡意全无,直到听见前面一阵细细簌簌的声音,她知道今夜不只一人失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