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大陆谁人不知东南杨氏之富有,光是他们家的旅居私宅就有八十九个天井,府邸坐落在仙气飘渺的青山脚下,围绕碧湖,背靠竹林。大片华丽的翠瓦红墙昭示着内里的荣华,此刻厚重的朱门上却蛛网密布,偌大的庭院内鸦雀无声。
还没进去二人便早已心知肚明里面会是哪样光景。但杨千月没什么表情,毅然推开门,嘴里念一句:“我回来了。”
李风间没跟着进去,他只是静静地站在门口,麻木地扫了眼门前四尊威武霸气的石狮。
清晨的细雨是在晚间停下的,天边散出金色的霞光,阴了一天此刻居然出了太阳。
杨千月的黑靴踩在湿漉漉的白玉砖上发出细微的声响,他不动声色地从门里出来了。
转头便看见坐在阶梯上一身雨珠的李风间,他走了过去,面无表情地对他说:“我们走吧。”
“去哪。”李风间的嗓音平淡如水,但杨千月看见了他眼眶中的泪。
他面无表情地在哭。
杨千月紧张地一手揽过他肩膀,问:为什么哭?”
他掩面不语,肩膀微颤。
这是杨千月第一次见他落泪,金色的眼睛像是一罐融化在阳光下的蜂蜜,晶莹又美丽,同时又伴有一种甜丝丝的脆弱感。
杨千月难言地看着他,默默地将他拢入怀中,说道:“原来你比我还在意我的家人,你一定也很想看见他们还在对吗?风间,这一路,你虽然一直没说,但我知道……你心里有多想再有个家。”
两人低头相依相抱,他只是静静地流泪,一个字也没说。杨千月也只是默默地陪着他,任凭他的泪水沾湿了他的衣襟。
好久,他才重新擡头,迷茫地说:“我们还能去哪……”
杨千月的手按在他肩头,声音平稳:“去找一块属于我的墓地。”
旅途又开始了。
但这次的李风间一改之前的坚韧,也许是因为上次的淋的雨让他落下了病根,也许是因为“家”的念想又破灭了,总之,那天过后,他的身体虚弱了许多,本就不多的话更少了。
杨千月很担心他,却不好关心他,总害怕再从他嘴里听到那句话。
我不喜欢你什么的,他再也不想听见李风间这么对自己说了。
伴晚,二人走到一座城镇,这里和别处一样地遍地狼藉,尸横遍野。
杨千月扫了眼四周,默默地裹紧了围巾,说:“我们去找个干净点的地方借宿一晚吧,天快黑了,现在晚上越来越冷了,明明还没到冬天,真是奇怪。”
他边说着边观察身边的李风间,他脸上早已没了任何表情,金色的眼睛也似一潭死水,脸颊上是不正常的红。
只听他咳了几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李风间忽然眼皮耷拉着倒地。
杨千月慌慌张张地将他从地上抱起来,一边喊着他的名字:“风间,风间?你怎么了,别吓我!”
触摸到他的肌肤才知道他的身体这么烫,看来是发烧了。
杨千月焦虑地抱紧他,到处看有客栈之类的地方,他得先安置好风间。
“小娃娃,来这里,来来来!”
就在他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背着风间到处找药时,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一间阁楼里传出,紧接着杨千月便看见对面楼上探出个花白的头,那张瘦黑的脸孔,是个男人。
他正朝着楼下的他俩招手。
杨千月犹豫不决,又惊又喜,惊的是被他那干瘦的模样吓一跳,喜的是这里居然有天命人,在这个末日般的世界,多遇见一个人都有一种他乡遇故知的亲切感。
可是即便如此,杨千月还是非常警惕楼上那个男人,这世道没有图谋的人太少了。
楼上那人似乎看出了他的犹豫,拿着烟斗靠窗吸了口烟,吞云吐雾地笑:“你背上那个还活着不?还活着就来我这,我给你看看。”
“你,你是大夫?”杨千月惊讶擡头。
对方咧嘴一笑,尖细的眼睛像条缝,“不然我怎么在这尸山空城里活到现在的,小娃娃,你还在底下站着,这尸气也要熏死你背上的人了。”
杨千月被他这话一恐吓,只忙不叠地背着李风间上了楼。
这本是个普通客栈,里面却意外的干净,一点尸臭也闻不到。
“那可不,因为这的尸体早给我埋树下了,可花了我好大一番劲。”王二得意地吸了口烟。
“大夫您贵姓?”
“姓王。”
“那,王大夫,您能帮我看看他吗?”杨千月焦急说。
王二看了眼席子上的李风间,那脸色青黑青黑的,怎么看都像是要死的模样。他吹牛皮是为了骗这小娃娃上楼,哪会什么医术呀。
说起来他王二本就是这桃花镇一个泼皮,没想到某天一觉睡醒去讨饭,结果发现这一镇子人都没了,跑的跑,死的死,就像中邪了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