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里德里希法师,我想你在月溪镇那边一定身居高位,否则他们不会这样对你予取予求。而且,我见过埃德温·范克里夫,那时瓦里安陪同我一起视察守望堡的修建工作。
毫不夸张地讲,那人就是一个老实巴交的石匠,我根本不相信他有胆子造反,更不相信他能带领一群石匠壮大到足以对抗暴风王国的地步——那显然是别人的手段。
现在,你显然已经有了更好的选择,弗里德里希法师。”
国王目光灼灼地说,“我的儿子已经决定将你任命为新的魔法顾问,以取代比索·埃斯沙德,你应该清楚,这绝非是一般的荣誉。到目前为止,洛丹伦历史上的每一位国王之手都由牧师担任,但我想你很有可能打破这个惯例。我和乌瑟尔已经谈过了,他同样非常看好你。
怎么样,年轻人,现在选择的权利就在你的手中。”
见对方一直没有回应,泰瑞纳斯国王干脆地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当初的我期望在我年轻的时候,就将洛丹伦的版图扩大到吉尔尼斯。我并不否认这一点,因为这时否认这一点没有任何意义。为了做到这一点,我还下令让军队制定了夺取银松森林和吉尔尼斯半岛的作战计划。”
泰瑞纳斯说,“但一个叫做艾德林恩·布莱克摩尔的叛徒向吉恩出卖了这一机密,我的计划也不得不搁置了下来。”
费利克斯点了点头,他知道国王说的就是萨尔前主人艾德拉斯·布莱克摩尔中将的老爹。他只是有点好奇,泰瑞纳斯和他说这些干什么,我们很熟吗?
“但真正让我完全放弃这一计划的,还是南方来的兽人。”
年迈的国王微微闭上了自己的双眼。
“当时,被我视作最大对手的暴风王国,突然遭到了兽人的袭击。洛丹伦朝野上下甚至还没有就我国应该怎么办取得共识,洛萨就已经带着瓦里安逃到了这里,并且告诉我暴风王国已经灭亡了。
那一天,我的心中既充满了欣喜,也充满了焦虑和恐惧。因为我知道,尽管暴风王国的综合国力比不上洛丹伦,但他们的历代国王都在和巨魔、豺狼人战斗。
那里民风彪悍,土地肥沃,有西部荒野这样的天然粮仓,还有十几个浑然天成的港口。他们和卡兹莫丹的矮人与侏儒也保持着友谊,可以用粮食和葡萄酒去换取他们的技术支持。
如果洛丹伦想要统一整个人类世界,暴风王国显然是我最大的敌人但就是这样一个王国,在短短的时间之内就彻底覆灭了。”
国王陛下叹了口气,“也正是如此,尽管许多贵族都持有反对意见,但我还是力排众议,下令将洛丹伦王国最精锐的全部军队都交给洛萨统一调度,因为我知道,如果我们不能守住人类的防线,那一切就全都完了。
那时的你还是个孩子,我不确定你是否知道这一点,但当时兽人的军队差一点就能攻破洛丹伦了,看上去只有奇迹才能拯救我们。当时我已经准备好将阿尔萨斯和佳莉娅送到库尔提拉斯去让戴琳寄样,但就在这时,奇迹真的发生了。
不知为何,部落的最后一轮攻势推迟了几天,于是洛萨和图拉杨的军队才及时地从奎尔萨拉斯回援,并将部落包围在了洛丹米尔湖畔。”
泰瑞纳斯明显说的是古尔丹背叛部落的事情。如果不是他带走了术士去追寻萨格拉斯之墓,气得奥格瑞姆分兵追杀,那么兽人很可能在攻破洛丹伦王城。
“人类差一点就将遭遇惨重的失败,”泰瑞纳斯说,“而导致这一切的,则是艾登·匹诺瑞德那个叛徒。
人类已经不能容忍再出现这样的叛徒了!那些兽人,它们只不过是一群名为燃烧军团的恶魔的马仔——这一点你应该比我清楚,因为我也是从精灵们的警告那里听说的——这些恶魔想要征服我们的世界。
我原本并不相信这一点,但乌瑟尔却亲眼见到了那两个恶魔的存在。更令我气愤的是,斯坦索姆领主和壁炉谷副指挥官巴瑟拉斯以及他们的一大群手下都投靠了恶魔和邪教!”
年迈国王的语气突然变得严厉无比,“哪怕圣光也不能宽恕他们的灵魂!”
“所以,您的意思是.......”
“我们必须复兴阿拉索帝国,人类必须在第二帝国的旗帜之下团结起来,而那些叛徒也必将授首。”国王神情肃穆,至少看上去他确实是认真的,“这已经不只是我个人的一己私欲了,弗里德里希。兽人就已经足以让我们焦头烂额,如果有更多的怪物呢?
洛丹伦的很多贵族在击败兽人以后就觉得万事大吉了,他们尽可以只考虑明天早上吃什么,但我必须计之长远。以达拉然现有的魔法水平,连无副作用地摧毁黑暗之门都做不到。如果哪一天,更加可怕的怪物来了怎么办?”
费利克斯沉默不语。
“我已经足够老了,不是吗?乌瑟尔同样如此。”泰瑞纳斯说,“未来总归是属于年轻人的。我的生命将抵达终点,而阿尔萨斯总有一天会加冕为王,需要有人来辅佐他,而这个人必将成为洛丹伦王国的宰相和神圣阿拉索第二帝国的宰相,这是责任。
你恰好有这个能力。能力越大责任也就越大,不是吗?”
统一人类确实是一个很好的想法,但国王陛下的理想和教授的理想相去甚远。
教授理想中的那个国家,既不“神圣”,也不“阿拉索”,更不排列“第二”,而且不是一个“帝国”。
靠反贼来建立第二帝国,差不多得了。更何况早在第一帝国彻底崩溃以前,一部分人类和精灵就已经在海外的新大陆建立了他们的新家园,人家才是阿拉索帝国的正统继承者。
“泰瑞纳斯陛下,”他回答说,“我想您应该很清楚,辅佐您的儿子并不是一件特别容易的事情。他决定了事情,我们很难阻止他去做。
况且,我们的力量恰恰来自于普罗大众。
试想这样一种情况,一个部落有一位大奴隶主和五百名小奴隶主,他们共同统治着十万个奴隶。这样一个部落,它的动员潜力的极限是多少?”
“五百。”泰瑞纳斯国王干脆利落地回答,“那些奴隶主总不可能倚靠奴隶来保卫他们的部落。”
“正是如此。”费利克斯回答,“在铁匠尚不构成一个职业的时代,奴隶主对他们的奴隶在暴力上拥有着绝对的优势,但这同样意味着他们的军队经不起消耗,您应该知道,这样人类是打不过巨魔的。”
“这就是阿拉希部落的首领索拉丁大帝废除了奴隶制的缘故。”泰瑞纳斯说,“如今所有的人类王国都不允许奴隶制的存在。”
“作为自由民,农夫拥有比奴隶更多的政治权利,因此他们可以敲钟征召入伍,尽管他们的政治地位仍然远在军事贵族之下。但这还远远不过,不是吗?
您得知道,技术的进步是永无止境的。您可能难以接受,像提里奥·弗丁和伯瓦尔·弗塔根那样的圣骑士可以被一群工匠和农夫击败,但这就是黑暗之门十七年秋发生在西部荒野的事实。
我们在东威尔德发现了许多逃荒的农夫,他们宁愿逃难也不愿继续劳作,这是因为土地并不属于他们;作为对比,在暴风王国内战期间,月溪镇有一家车间的工人创造了连续工作十四个小时的奇迹,他们制造出的蒸汽直升机彻底击溃了暴风王国的狮鹫骑士。
战争在不断地改变。以前您所认为的高不可攀、无法逾越的‘主力军团’,在如今的战争中也将逐渐地沦为消耗品。那么,谁的社会更加平等,谁就能出动员更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是军事的,而且是经济的。”
这没什么,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一向在法蓝西备受争议。丰矿的旺座认为他是伟大的领袖,而吉列的王佑则称他具有“变态心理”、“恐惧症”和“强迫症”。
然而在1940年被别人举办环法蓝西飙车大赛后,即便是吉列的王佑也全都集体匍匐在罗老师的脚下了。
无他,无非是雅各宾救国委员会真能在一个月的时间里变出来一支大军,对旺代和里昂的叛党逐一发送火炮,在南特举办游泳大赛,还能在低地举办飙车大赛,爆锤普奥联军并接受尼德兰投降。
1794和1940的两场飙车大赛赛程一对比,胆敢质疑雅各宾协会的法蓝西王佑们就此尽数灭绝,只有盎—撒的史学家们出于ptsd还在继续谩骂。
“我知道。”泰瑞纳斯说,“你对成为阿拉索第二帝国的首任宰相之类的伟大‘荣誉’毫不在意,是因为在你的眼中,我们这些人注定是要跌得粉碎的。
但你有没有想过一点,年轻人,在无限的追求所谓‘平等’的道路上,你总得在某个路口向现实妥协。
哪怕是铁炉堡矮人先后打造出的两把武器,也不可能完全一样,更别提两个活生生、有灵魂的人,他们的种族、高矮、样貌、胖瘦、年龄、才智和体力绝不可能别无二致。你绝不可能要求每个人都完全相同,那么你的所谓‘平等’又岂不是空中楼阁?
不管你想要的社会如何‘平等’,又怎么能没有国王呢?就算他的头衔不叫‘国王’,也必然有一位领袖。就算不姓米奈希尔,也得姓普罗德摩尔或者乌瑞恩,再不济还可以姓范克里夫。
你显然痛恨那些尸位素餐、贪得无厌的贵族和官吏,那么你为什么不能凭帝国宰相的身份,以各种手段来粉碎他们?这同样能达到目的,我相信你有足够多的手段。”
费利克斯一言不发地盯着年迈的国王,而泰瑞纳斯的微笑也渐渐地消失在这顽固的沉默中。
室内归于一片寂静,空气也仿佛被冻结了。
平静地,甚至带了点好奇,泰瑞纳斯发问道:“——所以,为什么要追求‘平等’呢?”
泰瑞纳斯并不期望能得到任何回答,因为他已经见得够多了。实际上,谁又没有年轻过呢?
年轻的泰瑞纳斯也曾经想过要改变什么,让他统治下的平民生活得更好一些,但可惜的是,地精和侏儒不会将他所需要的东西用可以承受的价格卖给他,而那些支持王室的贵族也不希望国王的政策威胁到他们的产业。
等到泰瑞纳斯真有了崇高的威望时,他早已垂垂老矣,更何况一个人是很难背弃他所站立的大地的。
你们的理想再伟大,又能怎么样?在黑暗的政治里较短长,最终又是为谁辛苦为谁忙,为谁做了嫁衣裳?
国王陛下果然没有得到回答。他注意到面前的年轻人垂下了目光,比一道冰墙还有冷寂。
他对此毫不意外。泰瑞纳斯转过身去,“这事并不着急。算了,你先去吃饭吧。之后我会让仆人再把房间收拾一下,那里以后就是你的住处了。”
“——我们确实不可能要求每一个人都完全相同。”
费利克斯突然说了这么一句,声音很轻,但泰瑞纳斯国王还是听到了。
“平等确实有很多困难,自由亦非完美。”
年迈的国王注意到,阴郁的气氛消散了。年轻人抬起眼睛来和他对视,眼睛肿不曾有丝毫的迷惘。
——金黄色的树林里分出两条路,可惜我不能同时去涉足,但我坚定地选了人迹更多的一条,并从此决定了我一生的道路。
“我们也确实不知道一个理想的社会究竟应该是怎么样的。”年轻人说,“但是,我们至少已经知道理想的社会不应该是怎么样的。
陛下,请恕我告辞,如果您今天允许我全身离开这座王宫的话。否则的话,还请你下令卫兵缉捕我,并宣布雅各宾协会为非法组织,谢谢。”
泰瑞纳斯当然不可能这么做。吉米多维奇·弗里德里希是肯瑞托的著名教授,是斯坦索姆乃至东威尔德的英雄,是王子殿下和国王之手邀请的朋友与客人。
像这样的人,可以让皇家密探的指挥官贝尔蒙特继续派人暗杀,但却绝对不能正大光明地通缉。
于是,国王只能沉默地看着年轻人的背影,想再说些什么,最终却只是缓缓地摇了摇头。
这是他的错觉吗?恍惚之间,国王似乎注意到有星星点点的白光照在年轻人的脚下,顺着他所行走的道路向前延伸。
——老国王露出了一个无奈的笑容。